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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你快住手!”良子哭喊着,从喉中压榨出最后一丝悲鸣来阻止我前进。她这样做是在以生命作赌注,我连忙向良子——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的身边跑去。
见我不再追了,良子艰难地躺下,她的身体滑落在河堤旁的斜坡上。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斜坡,撑起她的腰,让她别再乱动。我把耳朵凑近她微微嚅动的嘴唇,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不要杀他。”良子喘着气,仿佛梦呓般说道。
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悲伤,此时她的双眼泪如泉涌。她喘息的频率渐渐加快,虽然我的嘴唇在动,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良子的身体一阵抽搐,用尽所有的力气说:“你要答应我!”
我握住她的右手,拼命点头,嘴里不停地说:“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见我答应了,于是说:“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啊!我想大声地问她:“为什么要道歉?你神志不清了吗?”
我站起来,愤怒和冲动要将我的身体一分为二。
“我去叫救护车,等着我,你绝对不能死!”我对她喊道,打算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叫救护车。
“等等……”良子小声说,她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她把手伸向我,两片嘴唇就像停在冰霜上蝴蝶的翅膀,上下扇动着,幅度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死去。她声音很轻,而且断断续续的,我跪在她的面前,把耳朵凑近去听才能听清。
“回家,回我们的家,柜子里,你找到,驾照的地方,那里面有……”
我站起来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要等我,我马上叫救护车来!你别动。”
我跑上河堤,全力向前冲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这双手!竟然伤害了我最爱的良子,竟然刺伤了她的身体!
一直跑,一直跑,愤怒,悲伤,绝望,在我头脑中沸腾。我无法思考,只是一个劲儿地诅咒自己的愚蠢。
在河堤上疯跑了两公里左右,记得昨晚在河堤边上看到过一个电话亭。或许认真找找的话,在良子倒下不远的地方就有电话亭,但此时我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认为这世界上只有一台电话机,就在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心脏像快要衰竭一样难受,肺部充满了使人窒息的气体,双腿好像缠绕成一个死结,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
我几乎是撞进去的,电话亭内的玻璃和铁架支撑住我的身体,使我不至于滑倒在地。我的身体和我的意识无关,它拼命扭动喘息,就像条垂死的蛇。唾液从嘴角滴落,拉出一条长长的丝,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濡湿了我的脸颊,最后滚落到地面。
我拨打一一九,说有人受了重伤。还好出事的地点很容易讲清,如果是深宅小巷的话就难以说明了。
“荒川,葛饰区的河堤,四木桥的桥墩附近……”放下电话,我还不停地念着这个地址,就像坏掉的唱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歌词。
我撞开门,冲出了电话亭,脚下一滑,就顺势摔到了河堤旁的斜坡上。再也动不了了,再也不想动了。我趴倒在草地上哭泣,身体弯曲着,就像一只煮熟的虾。
“良子,你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痛苦吗?难受吗?不!不是的!而是我的心已经凉了,如果良子死了,我也不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扪心自问,等待狂乱的心跳恢复平静。啊!我没有死,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啊,让我继续活下去,这个世界是何等残酷!我不想活了,我一点儿也不想活了!
我起身,爬上斜坡,每一处关节都开始咯吱作响,这个身体已经成为别人的东西,它根本不听从我的指挥。
终于爬上了河堤,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脚一直不听使唤,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爬起来,继续走。
我想吐,于是蜷曲着身子蹲在路边开始呕吐。吐完了站起来擦擦嘴,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我要回到铁桥下,回到良子身边,但是心情越是焦急,越是无法迈开脚步。
终于回到可以看见铁桥的地方,救护车刚刚到达,车顶闪烁着红色的灯光,那讨厌的汽笛声搅得人心神不宁,让我感到愈发惊恐和不安。
“等一下!”我想喊,但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就是无法出声。
救护车开走了。我脚下一软,整个人坐在了泥地上。视野里只剩下红色的灯光,那灯光也渐渐离我远去。多么奇妙的命运啊!为何我心爱的女人,都是被闪烁着红灯的车子带走的……
我在地上蹲坐了很久,觉得体力稍稍恢复后,才慢慢爬到刚才救护车停过的地方。良子躺过的草地被压平了,而我脱下的那件蓝色运动衫,仍然躺在另一边阴暗的角落里。
我想感受良子最后留下的体温,就在她躺过的地方躺下。但那里的草已经凉了,左手的手指触摸到一个光滑的东西,那是什么,我已没有兴趣。
斜坡下有一个物体散发出微弱的白光,它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我看见那道光,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
是登山刀,在路灯的照射下,刀刃上黑色的血迹已经凝结,那是良子的血,我试着用舌头去感受那血,有种令人麻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