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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子笑着对我说:“你好像很想知道有关山内的事情嘛。”
我只能骗她说:“我有个朋友和他有些纠纷。”
照子又说:“真伤脑筋呀,那么,如果知道了山内的地址,你想干嘛?你说的那个‘朋友’,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她的直觉很准,让我直冒冷汗。我连忙摆手说不是我,但心里却想,还是和她实话实说吧。其实我刚才的话就露了马脚,我说朋友和山内有纠纷,那不就表示我是为了朋友才来接近照子的吗?难不成我是认识照子后,才发现朋友的仇人就是照子老板的合伙人——这也太巧了,一听就是假话。
照子没有追问下去,我送她回公寓,并且在目白沿街的一家餐厅里吃了晚饭。吃饭的时候我想说点别的,活跃一下气氛,但笨嘴笨舌的反而让气氛变得更为尴尬。唉,我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在公寓楼下,她主动吻我。我把右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至此为止,我们不可以再有进一步的发展。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二)
没想到照子竟然从公司的联系簿上找到了山内的地址。她把抄着地址的纸条递给我时,我又感激又惊讶。不过这个应该是他老家的地址,上面写着“长野县日义市开田字东野1307”。照子又告诉我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她说今年山内为了避开春运的人潮,提前回老家过年了。他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一月份的四号或者五号,才会回东京。
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山内在东京时,身边一定有一群流氓充当他的保镖。我没信心和他们单打独斗。但回老家就不同了,肯定不会带这么多人一起回去吧!只有他一个人的可能性较大。再者,和大都市比起来,乡下比较容易动手。城市里即便到了深夜也有很多人在外面晃悠,而且住宅比较密集,有个风吹草动,邻居都能听见。乡下不一样,我就听说过很多在乡下发生的劫财杀人案至今都没有破。
百分之九十九的有计划杀人案,都有动机存在。警察的查案流程,就是先找出这个案子的受益人是谁,也就是被害人死后谁会得到较大的利益,然后再用不在场证明一个个排除那些“嫌疑人”的嫌疑。在调查过程中,真凶逐渐浮上水面。当然有目击证人的话,那就更省事了。这就是“都市型犯罪”。可是,如果一个在东京工作的平凡上班族,某个星期天,来到离家很远的乡下旅行,临时起意杀了一个独居老人并抢走了他的钱财,星期一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上班,谁会想到他是那个杀害老人的凶手呢。
换言之,如果我杀了山内,并且翻箱倒柜,将现场伪装成劫财杀人,就和我刚才说的那个例子没有区别。只要没有目击者,我连不在场证明都不需要。如果山内的家在人口稀少的地段,那更是天助我也。别说长野的那些乡下警察不会找上我,就是东京警视厅一课的老探员也绝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他们找不到犯人,最后只能当成普通的劫财杀人不了了之,就像他们对千贺子那样。我只是生活在东京一个小角落里的上班族,警察也绝对找不到我要杀死山内的动机。
这些无能的警察,轻易地把千贺子的死判断为自杀。即使有人怀疑家住墨田区的益子秀司有杀人动机,讽刺的是,千贺子的死反而会成为这种怀疑最大的反证。根据西尾久公寓内邻居们的证词,的确有一个戴墨镜穿风衣的中年男人来找过千贺子,但没人会想到那男人就是“朋友借贷”的井原或者山内,所以光凭这一点,绝对无法将我和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当我听说山内的老家是长野的乡下时,就下定了决心要干掉他。最好他住的地方人烟稀少,这样的话我就走运了。
照子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可能是我下定决心后的苍白脸色让她感到害怕。我送她回家,路过上次去的那家餐厅,我们进去吃了一餐晚饭。在公寓的门口,她邀请我上楼,我还是第一次走进她家。我们围坐在被炉旁喝咖啡,照子说,下次去你家吧。我回答好。
电视画面上,是塑料雪片飞舞的情景,原来正在放圣诞节特辑。我眼睛盯着电视,心里却想着山内的老家。照子说圣诞节快到了。她一定在想象着大餐和礼物,而我的心中却堆满了鲜血和仇恨。照子提议圣诞节在她家开个party,我点头答应了,心中却在清算自己的罪过。圣诞节啊,本来约好了今年的圣诞节三个人在家一起过。唉……还是别多想了。
很明显,照子期待我和她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女人真是太简单了,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男人。如果我继续说谎,继续骗她,那我也能像井原和山内那样……
想到这里,我无法正视照子的脸。她的肤色很白,鼻梁很低,脸圆圆的,眼睛上涂着深色的眼影。她虽然不是很丑,但就是缺乏魅力,属于那种过眼即忘的类型。但她的脚却让人印象深刻,那是一双色泽白嫩、丰满发福的脚。看到这双脚,就让人联想起系着围裙、穿着线织短袜、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
今晚除了接吻以外,仍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我若无其事地问她“社长”住在哪里。她说不知道井原的老家在哪里,只知道他年假的这几天一直待在东京。道别的时候,照子对我说:“后天我在那家茶室等你,不见不散。”
已经结束了,够了,想要的情报都已经到手了,没必要再和照子见面。这项充满罪恶感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我将从她的眼前消失。照子不可能找到我,她不知道我家的具体地址。后天她会在那家茶室一直等我吧,虽然心里过意不去,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我想写信向她道歉,但是会留下证据。我说担心车子会被开罚单,就起身离开了。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四)
星期六来“阿美横”买东西的人很多。我戴的墨镜、穿的衣服,以及发型都和平时不一样。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来这里买一把登山刀当做杀人的凶器。
照子现在一定在那家茶室里苦等吧。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内疚,因为这是对她最低限度的伤害。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井原和山内的情报。我有做一个“坏男人”的觉悟,所以我尽量减少和照子接触的时间。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六)
最近我的作息就像夜行兽一样,天明时入眠,天黑后醒来。既然决定在晚上动手杀掉山内,那现在开始要习惯日夜颠倒的生活。
我从周刊上剪下印有山内照片的那页用来熟记他的脸。这篇专访的主角是井原,所以山内的照片很小,但他的长相特征很明显,应该不难认。
杀死山内的步骤越简单越好,要随机应变,不宜制定太详细的计划。因为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无法预测当天会发生怎样的情况。
要杀了他很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足够了,但还有几个问题必须事先考虑清楚。当地是外来人口稀少的乡下,我一个外人很容易引起注意,所以在穿着和打扮上要尽量符合当地人的特征,并且绝对不能坐出租车或者问路。
如果日义市的车站极其偏僻,除了本地人外,只有我一个外来人在那里上下车(我这样想似乎夸张了一些,不过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我只能放弃这个计划。因为只要我在那里下车,即便能躲过当地居民的目光,也无法逃过乘务员的眼睛。事后警察找他们取证,他们很容易就能回忆起当天有我这样一个外地人来过。还有住宿的问题,要找一家观光客较多的旅馆,在这种日子一个人来投宿本身就很奇怪。不过……日义这种地方会有人来滑雪吗?
要选择人多的时候下车,混迹在人群中出站。计划完成后,晚上不要回旅馆,找个地方待到天亮。第二天趁着人多的时候混进列车,回到东京。动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最重要的是不能拖拖拉拉,下手要利索,毫不留情。我有充足的信心能做到这一点,我内心的积怨足以将他杀死千万遍了。
本打算开车去,但考虑到我对那里的地形不熟,再加上万一尸体很快就被发现,警方有可能封锁当地的交通要道,所以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再说开车的话,就一定要找个地方停车,如果车子在停放的期间被人记下了车牌和车型,那警方经过调查很容易就能找到车主。好不容易让案子变成动机不明的状态,却因为车子这种小事就功亏一篑,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二)
准备明天就去,我对那里的环境完全不了解,要先去勘察一下,根据周围的情况来决定行动是否需要延期。行动一定要谨慎,一旦失败我也就完了。我死了或者被抓了都无所谓,但我无法原谅自己没能替千贺子报仇,我不希望这本笔记会在今天完结。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这次不行。
果然像我预料的那样,行动暂时延期。我二十五日上午十点来到新宿坐车,街上的圣诞节气氛已经很浓。我搭乘中央本线,傍晚的时候到达日义,一路上我都在睡觉,为行动养精蓄锐。
我想星期天外出的人肯定比平日多,结果我想得没错,上车下车的人都不少。到站后,我发觉日义市的街道很宽阔,是个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地方。我在厕所里换上一件很普通的蓝色的运动衫,然后按照站内示意图的指示找到开往开田的公交车。坐在公交车上,我想起了放在手提包里的那把登山刀。
田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但并不像下过雪的样子。公交车上没人盯着我看,这下放心了,看来我并不显眼。顺利的话,天黑以前就可以到达开田。
我开始想地址的事。这里不是东京,字东野1307这个地方可不好找。下车后走了一大段路,却连个人都没碰到。这里的人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少,而且气候也很寒冷。广阔的土地上一户户农家错落其间,每户我都要走到门前去查看门牌。通常找不到人就会去派出所问警察,但我找人的目的是将对方杀死,当然不能去问警察目标住在哪里。
当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那是一家占地面积很大、屋顶上覆盖着稻草的农舍。当我看到白瓷片制成的门牌上写着山内恒太郎本人的名字时稍稍有些意外,但我并没有因为找到他而变得兴奋。心理上挫折感造成的伤害和生理上的寒冷带来的困乏,已经消磨掉我大半的斗志。此时我的心境和在东京描绘复仇场景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月光在雪地的反射下,将四周照耀得格外明亮。所有的声音都被吸入虚空之中,不见半个人影。我沿着山内家的大房子绕到后门,那里有一间连接主屋的小仓库。小仓库的位置很好,可以看见从主屋里透出的灯光,还能听见屋内说话的声音。我藏身在主屋与小仓库之间的缝隙内,脚下的冰雪已经冻结成如岩石一样坚固光滑的冰块,我不用担心会留下脚印。四周太过安静了,以至于屋内说话的声音在室外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响亮,我想那一定就是山内的声音,所以就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
从声音来判断,屋里除了山内,还有他的老婆和女儿。还有个老太婆的声音,那应该是山内的母亲吧。山内的嗓门很大,他边说边笑,很粗俗的样子。
我不可能在他家人面前动手杀他,更不可能连他的家人也一起杀死。睡觉的时候有他老婆睡在身边,所以只有等他单独外出的时候再下手。这时,我听到他老婆和女儿正在说一件有意思的事。
今年的除夕,附近的神社会举行跨年的祭典,屋里的三个女人当晚要去神社帮忙做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六点才能回家。山内便说自己只能一个人在家看红白歌会 [1] 了。
真是天助我也!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决定先离开山内家。但不知是因为站立的时间太长还是天气太冷,一抬脚才发现双腿早已麻痹。但这时再调整姿势已经来不及了,我“咚”的一声撞在小仓库的墙壁上。屋里的说话声突然停止了,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紧紧地握住口袋里的刀。过了一会儿,谈话声才再次响起。
最后一班公交车早就开走了,我走了三个小时才回到日义车站。
今天的任务到此为止,我在站内查找时刻表,发现早上四点五分有一班车开往名古屋。先坐车到名古屋,到了名古屋后,要回家就有很多线路可以选择了。总之今天先这样,我决定坐车到名古屋,然后再换乘东海道线回家。
但在杀人的当晚,不能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地坐车回家,必须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到人多的时候再进车站。想到这里我有些顾虑,那时外面天寒地冻,就算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盖在身上,这个月份一个人在户外等到天亮,不冻死才怪。不过完成杀人后亢奋而紧绷的神经也许能让我挨过这样的寒冷吧。
今日不枉此行,我找到了山内的家,并且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这对我下次的行动有很大帮助。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1] 红白歌会是日本每年在除夕夜例行举办的歌唱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