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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阵风从浅草寺上空吹过,御手洗的头发在风中轻轻地飘动着。
“我看现在叫他不方便吧?后龟山先生正在睡觉呢………”
我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拨了号码。我扭头看了御手洗一眼,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前方,两眼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呆呆注视着的是浅草寺方向,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我问他。
“葫芦形状啊……”御手洗嘴里轻轻嘟囔着。
“啊?什么?”
他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因此我又朝他看着的方向望去,可是仍然什么也没有。
“什么叫葫芦形状?”
“我是说水池,就是那个小池子。”
御手洗满脸不耐烦地用手指着那群流浪汉坐着喝酒的地方,他们的旁边就是那个水泥砌成的小池子。
“噢,是它啊!”我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怎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呢?这正是我要寻找的最后的事实片断。要是早点儿来这里看看就好了。咦,什么?你说后龟山先生正睡觉?赶紧告诉他,要是不想抓凶手的话,睡上一星期也没问题。把他叫起来,问问他昨天晚上闯进舟屋先生家里来的戴墨镜的可疑男子,是不是脸上留着许多痘疤,说话声音有点儿沙哑,两颗大门牙中间缺了一小块?你赶紧向他确认一下!”
话刚说完,御手洗从栏杆边上转身,一阵风似的向楼下跑去了。
“喂,御手洗你要上哪儿去?”
“我上池子那边看看去,你还不快点儿打电话问问!”
我把话筒贴近耳边,听到对方有人接起了电话,于是我让他叫后龟山来接,没想到后龟山居然马上来了。
“咦,刚才你不是说要睡几小时吗?”我问他。
“哦,刚才碰上些零碎事情,现在刚刚处理完,正想去睡觉,你的电话就来了。有什么事吗?”
“那正好。是这样,御手洗想让我问你一点事。”
“什么事?”
“他想问问,昨天晚上闯进舟屋先生家把他带走的那名可疑男子,是不是身高大约一米七五,脸上有青春痘的疤痕,身体消瘦,声音有点儿沙哑,而且门牙中间还豁了一个小口……”
“正是这样!”我话还没完,后龟山就大声地回答。
“这些特征都能对得上?”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可疑男子是谁?”
“哦,这些我可……”
“御手洗先生在你旁边吗?”
其实我刚才已经看到,御手洗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跑到那群流浪汉里去了。
“噢,他所在的地方我这里看得见,可是离得还很远啊!”
“你能把他叫来跟我说几句吗?”
“这可怎么叫呢?他现在正和一大群流浪汉一起喝酒呢。”
“啊?真的?”后龟山惊奇得声音都变了。
“要不过一会儿我再让他给你去电话行吗?”
“那倒不如我上你们那儿去一趟吧。”
“不,怎么说呢……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一直待在这里,我担心……总之,还是过一会儿我们再给你去电话吧。”
“那好,我知道了。我会一直在署里等着,请尽快打电话来。”
“知道了。”
我放下话筒,跑下楼梯,小心地躲着汽车横穿过道路,向御手洗待着的地方跑了过去,来到那群流浪汉的身边。顿时,从他们身上传来一股难闻的臭气。这气味实在难以忍受,像是热带森林里散发着腐臭,又带着一点甜丝丝气息的花卉似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喂,御手洗……”
我正要说话,背对着我的御手洗向一位中年流浪汉问道:“这么说,当时就搭建在这个位置上,对吧?”
那个满脸污垢的流浪汉张大嘴,嘿嘿地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御手洗竟然猛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对方那双黑糊糊的脏手。
“喂,御手洗,后龟山先生让你……”
我特地绕到离那些流浪汉远点儿的地方,伸手抓住御手洗的肩膀,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只见御手洗的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啦?我刚才给后龟山先生打过电话……”
“患舞蹈病的老人、半夜三更被人不知带到哪儿去的退休牙医、花了一百七十万让父亲住到小餐馆二楼去的酒馆经理……”
御手洗的口中轻轻地念念有词。
“咦,你说什么?”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完全和我想的一样。刚才我问过了,这块空地上举办了一个叫做‘平民百姓生话·浅草祭祀’的活动,持续了一个月,两天前刚刚结束!哈哈哈!”
御手洗说着说着突然大声笑起来,带着满身的臭气,一把将我紧紧抱住。我惊慌得大声喊叫,可是御手洗就像根本没看见一样,反而紧搂着我不放,脚下踏着舞步跳起来。
“就在这个水池边……”
“你放手!后龟山先生还在等你给他去电话,你还不快点儿……”
可是御手洗却放声唱起《雨中曲》来。唱着唱着,他一把推开我,自己扑通一声跳下水池去了。
当然,小池子是临时砌成的,水一点儿也不深,顶多只到御手洗的膝盖。他一边在水池里溅着水花乱跑,一边继续高唱着《雨中曲》。他用左腿撑着身体,抬起右腿啪啪地拍着水面,就这么转了一圈;接着又换成右腿站着,用左腿拍着水花转圈子,然后就像用扫把扫地一样,双脚来回哗哗地拨着水。
真不知道御手洗为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再加上酒劲发作,几乎把一切都丢到脑后了。水花溅到流浪汉们身上,他们一个个都惊慌地躲闪,但还是高声乱叫着,使劲地为御手洗跳的舞鼓掌助威。看见御手洗和这伙人疯疯癫癫地乱喊乱跳,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可是就算不高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独自摇头叹气。
我决定不理他,转过身子加快脚步向长椅那边走去。只听身后传来水花四溅的脚步声。
“石冈君!”他拍着我的肩膀叫了一声。
“别碰我!”我厉声对他喝道,“你怎么不干脆去游一会儿泳?这身脏衣服我可不想替你洗!”
“我终于把这些线索全连上了!这块拼图的最后一片被我找到了!你看,一切都明白了!”
“你自己洗去!”我喊道。
“真拿你没办法!”御手洗一边说,一边扫兴地往花圃的方向走去,灌满水的皮鞋不停地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你要上哪儿去?喂,御手洗!后龟山先生问起来的话我该怎么说?”
“后龟山先生?”御手洗奇怪地皱着眉头停下脚步反问道,“……那是谁?噢,想起来了,是浅草警署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走回我身边。
“你赶紧去给浅草警署打电话,让他们先把住在浅草二丁目二十七之二十的由利井源达先生保护起来,得快一点儿,用什么名义都行!另外,你再让后龟山先生帮我打一份大正十一年 [1] 的浅草街区地图来。”
“大正十一年的?你要用它来干什么?”
“你告诉他,过一个小时我会到浅草警署去。另外还有一件事,你去问问阵内先生,源达老先生在他家借住时吃过浅草的酱油煎饼 [2] 没有?”
“酱油煎饼?”我大声问道,心里不禁产生了怀疑,“喂,你不是拿我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我是在认真对你说话。另外,不管后龟山先生在不在警署,请你一直在浅草警署的刑事科等着我,咱们过一会儿再见吧。”
说完,御手洗就往阵内屋方向走去。我赶紧转向瓢湖大街那边,去寻找公共电话。
[1] 即一九二二年。
[2] 也叫酱油仙贝,是一种正方形的烤制米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