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御手洗一向很喜欢浅草一带,因此我们俩告别了后龟山先生后,打算花点时间在附近转上一圈。我们先逛过浅草寺,再从仲见世一直漫步到雷门,途中又在六区周围以及街边的花圃里逗留了一会儿。
看来御手洗爱去的还是浅草、京都、奈良这些古色古香的去处。正因为喜欢,他对这些地方的风景和来历也都十分清楚。虽然我并未主动问他,但他还是滔滔不绝地把途中见到的古迹向我一一做了说明。比如这里曾经有座十二层的古塔,那边原来是个葫芦形的大水池等等。他说,之所以对于历史古迹知道得这么多,是曾经出于某种需要而专门做过研究。我想,他像现在这样兴高采烈地陶醉在历史古迹中,流连忘返的时候,一定已经把赤松稻平的神秘案件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我跟在御手洗身后到处走了好久,又到了田原町,爬到大楼顶上遥望了一会儿著名的仁丹塔后,便和他一起来到神谷酒吧,提前把晚饭吃了。昨天直到夜里也来不及吃上一口饭,今天东西摆在面前我又完全没有胃口。可是御手洗还是一个劲地催我吃。自从和他一起生活,一日三餐就很少准时开饭了。
一提起神谷酒吧,我首先想到的是那种旧式的,面对着柜台喝酒的小酒馆。可是进去一看,根本和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实际上反而更像一家餐馆。在年头悠久和别具风情这两方面,它倒也并没有走样。因为今天走了大半天路,我实在感觉有些疲惫,心里又总是担心天黑以后揭开案件谜底的过程能否产生戏剧性效果,以及揭出的谜底能否让人信服。可是御手洗却像根本没有这些事情等着他一样,依然神采奕奕,谈笑风生。他身上似乎始终有股用不完的精力,我也弄不清到底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
吃过晚饭,又享受过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已是八点差五分了。这时出门,再慢慢走到约定的地方,时间应该正好。因为现场几乎就在酒吧外面。
我们沿着隅田公园向前走去。今天上午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这时早已散去了,排成一行的各家电视台的转播车也已离开,大黑公寓与稻荷屋大楼之间这条小街此刻显得出奇的宁静。
月光铺在这条寂静无人的小街上,几名穿制服的警察正站在月光下等着我们的到来。人群中汤浅身上的白色衬衣格外惹眼。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田崎先生和后龟山先生也到啦!那么我们现在开始解说案情吧。麻烦你们准备的假人已经带来了吧?太好了。不,还请再稍等等。那条人体模特身上的右臂也带来了吗?请先把它放在这边。”
“下面我带大家一起先从楼梯上到四层。这栋楼房的房东实在不好说话,他把赤松先生的房间锁上后,无论怎么央求,他都不肯让人踏进屋里一步。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由于他这种认真负责的使命感,才使这次的事件最终以这种方式发生。不进入房间的话我们什么也说不清楚,那么只好麻烦你们出面去向房东借房门钥匙,我们先在门口等着。”
后龟山按响了锁店的门铃,向屋里说明了情况,房东这才露出半个脑袋,看过递上的警官证后,掏出钥匙借给了他。即使这样,房东脸上还是带着怀疑的表情,打算也跟着上去看着。我们最后还是让他留下了。看来此人很难相信别人。
御手洗在前头快步爬上楼梯,我们几位紧紧地跟在后头,一会儿就来到了四层。一行人走过走廊,聚集在房门前。这里除了我、御手洗和汤浅之外,还有后龟山和田崎,以及另外两位我们不认识的警察跟在后面。
“后龟山先生,请你先把房门打开!”
后龟山弯下肥胖的身子打开门锁,推开了门。御手洗率先进了这个空荡荡的大房间。我们几位紧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还和上次见到时一样,右边立着一张画板,上面是一幅还没画完的油画。左边床上的东西依然乱七八糟,床上还放着那顶黑色圆顶礼帽,可是我总感觉床的位置被人稍稍移动过了。
“各位,这里就是画家赤松稻平先生的画室,隔壁那间则是房东自己住的。赤松先生就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画着憧憬中的飞人图,因为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飞到天上去。来,大家都进来吧,把门关上。”
接着,御手洗又跟往常一样把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不停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嘴里开始讲解案情。那只人体模特的右手臂看来已被他揣在夹克衫里面了。
“他之所以能每天尽情享受画画的乐趣,并长久地乐此不疲,主要条件就是他的夫人经营着一家公司,并且很赚钱,每月能够定期向他提供所需的生活费用。可是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也渐渐疏远。女社长自从身边有了这位体贴的秘书为她鞍前马后地效劳后,便产生了与分居中的丈夫一刀两断的想法。关于这对夫妻之间长期不和的原因,有赖各位警官另行调查了。我认为除了金钱方面的原因,背后肯定还有各种不为人知的事情在起作用。她的丈夫当然不愿就此分手,拼命想保持双方的关系,终于惹得社长和她的秘书下了毒手,把赤松以伪装上吊自杀的方式杀害了。”
“具体的实施时间就是前天。准确地说,是五月七日,星期五夜里十一点左右。两人偷偷带着一条两三米长的绳子到这间屋子来找他,进屋后马上把门反锁,趁赤松先生不备动手杀害了他。我想当时极可能是冰室志乃先找点什么话题和赤松聊了起来,以便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古川精治绕到他的身后,突然掏出绳子套住赤松的脖子,把他勒死。”
“两人的杀人计划一开始并没有策划得这么周密,只是打算找个地方把他勒死,再挂到这间屋子的房顶上伪装上吊自杀而已。大家也都看见了,这间屋子的天花板下方有许多管道,他们原本打算把绳子挂在其中一根管子上,再站在床上把他的尸体吊在上面,让人看了以为他是上吊自杀就行了。但实际上他们的杀人计划破绽百出,下面我要说的就是一例:他们企图实施犯罪行为的前一刻,独自一人正在隅田公园里散步的汤浅先生差点儿被古川精治认错而误杀。当时古川已经掏出绳子从背后扑了上去,正要套上汤浅先生脖子时才发现认错了人。为了掩饰自己的举动,古川精治便假装是个流浪汉,在汤浅先生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我说得对吧,汤浅先生?”
“正是由于计划不周,漏洞百出,才会在当晚的实施过程中遇上意想不到的惊险场面。两人在屋里勒住赤松先生的脖子,即将把他送上西天的紧要时刻,这扇门被人敲响了。两人大惊失色,一时手足无措。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位落魂画家虽然性情古怪,却还能交上这种可以深夜来访的朋友。”
“来访的正是这位汤浅先生。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把赤松先生醉酒后遗忘在神谷酒吧的帽子送还给他。可是尽管汤浅先生大声呼唤赤松先生的名字,还把房门擂得山响,抓住门把手乱拧乱晃了半天,房门还是纹丝不动。因为女社长和秘书早已把房门从里头反锁上了。”
“也就是说,屋里的两名杀人犯此时正在拖延时间,紧张地思考对策,怎样尽早离开这间屋子脱身。办法终于还是想出来了。当时他们首先采取的行动就是把赤松先生的尸体藏在床底下。这不可能永远掩人耳目,只能算是躲过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急急忙忙把尸体藏好后,两人就从窗口逃了出去。”
“从窗口逃走的?”我问道,“难道真能从空中飞走吗?”
“哪有这么容易?人要有这种本领当然好,可惜不行啊。他们也是凡人,所以是从窗户左边的排水管攀爬到屋顶上逃走的。”
“啊——”
“屋子里没有尸体,也没有人,偶然来访的朋友或许随便在屋里看上几眼就转身回去了。可是若从常识来判断,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那天晚上也许可以说是出现了奇迹吧。这位访客本来已经隔着房门听到了屋里赤松先生临死前拼命挣扎的声音。然而此人心里却深信赤松先生能从窗口飞上天去,所以只是稍稍在赤松先生房里看了几眼便老老实实地离开了。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能往这方面想。”
“另外,那对杀人男女从排水管拼死爬上屋顶也的确冒了很大的风险。他们运气实在不错,才勉强得以逃脱。因为稍有迟疑,汤浅先生就会撞坏门锁进入屋内,当场撞见他们了。可是他进门后却什么也没发现。他又走近窗户朝夜空中看了过去,可是空中什么也没有。汤浅先生,那时你竟没有注意到近在身边的两个关键问题。”
“第一是你没发现赤松先生的尸体。当时他就在你的脚边,躺在这张床的下面;第二,你也没发现正龟缩成一团,紧紧抓住排水管躲在窗外的这对男女。你的眼睛只要稍稍朝旁边一扫,就能看见冰室社长和古川秘书狼狈不堪的样子,可是你竟然连近在眼前的事情都没能发现,只是把赤松先生的礼帽摆在床上,掩上房门转身离开了。”
“其实这里还有一处具有特征意义的破绽暴露在外面,很难躲过常人的眼睛。至于这个破绽是什么,我实地表演一下,让你们见识见识。请把假人和那根绳子拿到这边来。”
接着,御手洗把绳子的一端打上结,套在那个面目呆滞的白色假人的脖子上。
“当天使用的绳子当然要比这条短得多。他们就这样手忙脚乱地把勒死后的赤松先生的尸体推到床底下,又把床单拉出,垂在床边挡住视线,让人无法看清床底下的样子……”
御手洗挪开床,动手把假人放进床底下,又把床挪回原来的位置,完全把假人挡住了。
“藏在床下的赤松先生的脖子上还缠着那根绳子,因为当时根本来不及把绳子解开。两名凶手抓住窗口旁的排水管躲在外面,可是他们慌不择路地逃脱之际,却把绳子的另一端搭在窗口上了,而且窗户还是完全敞开的。这也是这桩怪异的杀人事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套在赤松先生脖子上的绳索的另一端居然从开着的窗口上露出了一截,垂在正对着大黑公寓的那面墙外。而且尤其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汤浅先生和房东两位曾经进到房间里来的人居然也没把绳子拉进屋里,同样也都没把窗户顺手关上。这一切成了这桩事件最后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人们眼前的一个关键要素。”
说到这里,御手洗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俯身看了看床,又开始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当然,两个凶手当晚一定也受了很大惊吓,刚刚勉强从窗口爬到外面,来人就撞坏门锁闯进来了。他们的运气还真不错,来人竟然没有发现藏在床下的尸体;更加幸运的是,其后进来换了把锁的这位锁匠房东又是个不肯动别人东西的人,没仔细查看,也没关窗户,同样没有发现尸体。不难想象,凶手当时几乎已经绝望了,无奈地等待着来人发现尸体后的大声喊叫。可是他们担心的事情居然根本没有发生,浅草花川户一带依然处于死气沉沉的寂静中。”
“事后两人又战战兢兢地回来察看。这就是大家常说的,是凶手总会返回作案现场窥视的习性使然。”
“那时房门上已经换了一把新锁,无法再次从房门进入屋内。可是总得想办法把尸体偷偷运走,埋在深山里或者沉入海中,以便让它彻底消失。如若不做处理,日后尸体腐烂必定臭气熏天,肯定会被人发现,那样事情就闹大了。一旦事情败露,被怀疑的首当其冲就是他们二人了。”
“两人曾经深夜站在楼下往上观望,这才发现窗户一直没有关上,那根缠在赤松先生脖子上的绳子的另一端仍然露出一截在窗外。”
“于是两人回去后开始重新商量制订计划。门上的新锁看来十分结实,而且房东自己住的屋子就在四层的隔壁房间,因此砸开门锁把尸体偷运出来是不大可能的。那么剩下可供选择的就只有把尸体从窗口搬到外面这条路了。”
“能用什么办法实现这个设想?”
其实说起来也十分简单。先上到屋顶,再从屋顶上垂下一根绳子,人顺着绳子下到墙外的窗户边。窗户本来就已经大开着,只要把露在窗外的那截绳头系在屋顶垂下的绳子上,就能站在屋顶把尸体慢慢吊上去了。这种办法看似异想天开,很难实现,可是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于是两人打定主意就这么做。
“当然干这种事在时间上必须有所选择,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必须满足一定的客观条件。不用说,白天干是绝对不行的,得等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熟了才好下手。要是一点月光都没有则更为方便,若能再选一个大雾天当然是最理想不过的了。而昨天夜里,这些求之不得的最佳条件竟然同时具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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