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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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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萝是个跟坤站在完全不同支点的人。如果说坤是教会我痛苦和自责的人,那度萝就是教我花与香气、风与梦的人。就像第一次听到的歌曲一样,度萝是个懂得将大家都听过的歌以全新的方式唱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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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了。校园景色看似没变,其实正一点一点地改变,就像深绿色的树叶变得更加暗沉。变化细微,味道却不同,青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就如同这季节般日渐成熟,日渐浓郁。夏天已用尽全力,准备退场,蝴蝶们渐渐藏起踪迹,而死去的知了则散落在路上。

随着早秋来临,我的身体也起了些微妙变化,这种变化难以描述,甚至都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变化。与原本认知的看起来不太一样,因而那些常用的单词不断地在我的舌尖打转。

星期天下午,我看着电视上出道三年第一次拿到第一名的五人女团发表得奖感言时也有如此的感受。穿着短裙、胸部被勉强遮住的小可爱,那些跟我同龄的女孩互相拥抱、蹦跳着。队长用颤抖的声音把她们的经纪人、老板、公司同事,还有造型师、粉丝后援会的名字连珠炮似的念完后,哽咽地说出熟悉的台词。“谢谢你们的爱,我们真的很爱大家!祝各位有个美好的夜晚!”

因为母亲爱看歌谣节目,所以这类场景我也看过无数次。偏偏那天有了这样的疑问:“爱”这个字能这么频繁使用吗?

突然想起在歌德和莎士比亚的作品里,那些为了得到爱而用尽全力、最后却选择死亡的角色,那些因为爱变质就纠缠或虐待对方的新闻,还有一句“我爱你”就能原谅一切的故事。

所以我所理解的爱,是一种很极端的概念,将某种无法规范的东西勉强界定在这个词里。这个词却被滥用,只要心情不错或觉得感谢时,便不以为意地脱口说出“爱”。

当我跟坤说这件事时,他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说:“你现在是在问我什么是爱吗?”

“不是要你下什么定义,只是问问你的意见。”

“你觉得我会知道吗?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在这一点上,我跟你差不多。”

坤轻笑一声后翻了个白眼。瞬间切换表情是坤的特色。“不对啊,你不是有外婆跟妈妈吗?应该从她们那里得到过很多爱吧?干吗问我?”语气变得粗鲁,坤不断拨乱我颈后到头顶的头发,“关于爱我也不懂,不过倒是想试试看。既然要试,就选男女之间的爱。”

坤一拿到笔便不断重复着把笔从笔帽拿出来又收进去的动作。

“那种事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在做吗?”

“你这家伙还会开玩笑啊,进步很多了嘛!那是男女之间的爱吗?是自己做的爱啊。”坤轻轻敲了我后脑勺,并不会痛,他将自己的脸贴近我说,“你,懂什么是男女之间的爱吗?”

“我倒是知道目的是什么。”

“是吗?那是什么?”坤的眼角带着笑意。

“为了繁殖,自私的遗传基因所诱导的本能……”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又被坤揍了一拳,这次有点痛。

“无知的家伙。我说你啊,就是知道太多反而无知。来,现在开始好好听哥哥我说的。”

“论生日我还比较早。”

“臭小子,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啊?”

“我没有开玩笑,我只是说出事实而……”

“闭嘴,小子。”边笑边作势又要给我一拳,这次被我闪开了,“哎哟,不错嘛!”

“你能继续刚刚说到一半的话吗?”

咳咳,坤干咳了几声。“我觉得爱是多余的,但讲得一副好像很了不起又永远不变的样子很讨人厌。我不想要那种软弱的,我喜欢强大的。”

“强大的?”

“嗯,强大的、厉害的,不是那种受到伤害觉得痛苦的,而是由我带给别人伤害的,就像铁丝哥。”

铁丝哥。虽然已经数次听到这名字,但并不熟悉。身体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感觉接下来的内容好像不是我想继续听的。

“那个人很厉害,真的,我想变成那样。”说着那句话的坤,瞳孔瞬间充满了光彩。

总之,看来要从坤那里得到这类问题的答案是很难了。但如果问沈医生的话,感觉又会没完没了。

母亲曾问某天正用心写“爱”字的外婆:“不过妈,你是真的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才写的吗?”

外婆瞪大眼睛回答道:“当然知道啊!”接着低吟道,“是爱。”

“那是什么?”母亲继续追问。

“美的发现。”写完“爱”字上半部的外婆,在写完中间的“心” [1] 后接着说道,“这几点就代表我们三个,这一点是我,这是你,这是那孩子!”

就这样完成了象征我们家三个人的“爱”字。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美的发现。

倒是从不久前开始有个脸孔一直浮现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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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度萝。我试着在脑海里描绘我所知道的李度萝,便浮现出她奔跑的模样,像一头瞪羚或是斑马。不对,这比喻也不恰当。她只是李度萝,奔跑的李度萝。放在地上的银框眼镜、划破空气向前奔去的纤细腿脚、镜片里反射出的光芒、扬起的尘埃和留下的足迹、跑完拿起眼镜戴在鼻子上的雪白手指。那是我所知道的关于李度萝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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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入学那天,在礼堂进行无聊流程的中途,我偷偷推开门来到走廊上。突然听见某处传来声音,抬头一看发现一个女孩站在走廊尽头。她及肩的长发塞在耳后,用脚尖轻点着地板。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周遭没人,她开始做起伸展操,充分伸展四肢热身,接着原地蹦跳三下后,来回在走廊跑着。她气喘吁吁地跑着,突然在我面前停住,与我四目相接,至少五秒。那女孩就是度萝。

没有光泽的银灰色粗框眼镜,里头是圆镜片。镜片因为薄且刮痕多,几乎将光线原样反射出去,所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度萝有点不一样,不像其他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大惊小怪,冷静到有时就像个十足的老女人。并不是说她长相成熟或是心理上很早熟,而是她跟别人不太一样。

四月初以前,度萝经常旷课,有时就算来学校也不参加补课或晚自习就直接回家,所以她也没机会看到学期初我跟坤引起的骚动。其实她看起来对周遭不怎么关心,总是坐在角落戴着耳机。听说在准备转到有田径队的高中,但最后没有转成功。之后我几乎没看过度萝说话,她上课时也只是盯着窗外的操场,就像被关在围栏里的猎豹。

我只看过一次度萝没戴眼镜的样子,是在春季运动会上,她代表班上参加两百米赛跑。因为身材瘦小,乍看之下不像很擅长运动。但无论怎样,她站到了起跑线上,正好在我面前。

各就各位。度萝一下子拿掉眼镜,双手撑地。预备。那时我看到了度萝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浓密的睫毛,瞳孔散发出淡褐色的光芒。出发。度萝跑了起来,纤细而结实的双脚迅速踩过地面扬起灰尘渐渐远去。她比任何人都要快,如风一般的速度,强力又轻盈的风。瞬间度萝已经跑完一圈回到终点,通过终点后还没停下,就拿起放在我面前的眼镜戴了上去。神秘的双眼顿时消失在眼镜后。

度萝身边总有朋友,也有一起吃午餐的同伴,不过都不固定。虽然不是独行侠,但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好像也不大关心跟谁一起回家、一起吃饭。有时也会一个人行动,但不是因为被排挤或跟别人合不来,就像是单独存在的个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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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九个月之后,母亲睁开了双眼。但医院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换句话说,其实只是眼皮开合,并不是真的醒了。小便斗里积满了小便,她依然插着导尿管,依然每小时都要翻身。但至少睡醒时,母亲会朝天花板眨眨眼,眼珠也好像会微微地转动一下。

母亲是个能在眼花缭乱的壁纸花纹中找出星座的人。你看,那个勺子形状就像北斗七星,还有仙后座。那个是大熊座,我们也来找找小熊座吧。“与其在这边聊星座,还不如向月娘祈祷!”外婆的大嗓门犹在耳畔。我很久以后才再次来到外婆的坟前,那里杂草丛生。我突然想起两个女人的笑声,不知道为何变得十分遥远,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

书店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虽然放学后我一定坚守柜台,不过营业收入已经失去意义,也不能一直靠沈医生的好意过下去。最重要的是,失去两个女人的书店就像坟墓,书的坟墓、遭人遗忘的文字坟墓。我好像就是那时下定决心的,是时候把这地方关起来了。

跟沈医生说要把书店关了,并减少行李搬到更简陋的考试院 [2] 后,沈医生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图书部 [3] 的负责教师是担任三年级班主任的韩文老师。我进教务处时,老师正对着副校长磕头,因为他负责的班级一直是模拟考排名垫底,副校长不停地责问他想怎么办。我问涨红着脸回到座位的老师能不能捐书到图书馆,老师心不在焉地点头说就这么做吧。

走廊上一片鸦雀无声,因为期中考试快到了,晚自习时间同学也不会捣乱。我拿着早上就放在体育馆角落的箱子走向图书馆。

门轻轻一碰就开了,同时耳边传来轻快的呼吸声。我朝书柜走去,看见一个女孩的侧脸。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不断地来回变换站立的姿势,有时还会原地跳。虽然是原地跳,但来回交叉的幅度极大。鼻子上挂着汗珠,发丝飘来飘去。我们四目相交,是她。

“嘿。”这种时候先开口是种礼貌,度萝也停下了动作,“我是来捐书的。”

我自顾自地边说边打开箱子。度萝开口说:“图书部的人会整理的,放那儿吧。”

“你不是图书部的人?”

“我是田径队的。”

“我们学校有田径队?”

“有啊,没有指导老师,队员就我一个。”

“啊。”我把开了一半的箱子轻轻放到角落。

“但这么多书是哪里来的?”

我回答说之前是开书店的。要捐的大部分是参考书,参考书也是有时效性的,如果不是有名的考试用书,一旦过了考试季就不容易卖掉。

“不过你……”我开口问,“为什么在这里运动?不去体育馆?”

度萝本来双手背在后面慢慢走着,突然嗖的一下转过头说:“在体育馆的话太明显了,这里最安静,反正也没什么人会来不是吗?基础训练要做好才能跑得快。”

在叙述自己喜欢的事物时,人们会带着微笑,眼睛也会闪闪发亮。度萝就是那样。

“跑了要干吗?”不是有什么特别意义的问题,但度萝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

“你知道你刚刚问了我最讨厌的问题吗?那些话从我爸妈那边听得已经够了。”

“抱歉,我不是要责怪你,只是想问目的,你想跑步的目的。”

度萝叹了口气。

“就像我也有那种类似‘活着要干吗’的疑问。难道你有什么目的才活着的吗?坦白说不就只是这样活着而已吗?活着活着如果遇到好事就笑,遇到坏事就哭。跑步也是一样的,得第一名很开心,没有则会觉得可惜,实力不够的话也会自责和后悔。就算如此也只会继续跑下去,只是这样!就像活着一样,只是这样!”

她说着,声调也逐渐高昂。我点点头,为了让她冷静下来问了句:“你爸妈也被这话说服了吗?”

“没有,当然是嘲笑我了。跑步能干吗?说什么反正长大成人后,除了在交通灯变红前过马路时要奔跑,这辈子就没有需要奔跑的事了。很可笑吧?说我又不是尤塞恩·博尔特,跑步能干吗?”度萝嘴角垮了下来。

“那你爸妈希望你做什么?”

“不知道。之前说如果真的那么想运动,就选择至少能赚钱的高尔夫球。不过现在连那个也没了,只说在外面不要让他们丢脸。他们随意决定要生下我,凭什么他们定的任务得由我来完成?老是威胁我说我会后悔,就算会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吗?我只好照我的名字活下去,既然叫我李度萝 [4] ,我就得变成一个神经病啊,呵呵!”

尽情发泄后,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变好了,度萝嫣然一笑。离开图书馆前,她问我书店在哪里,我告诉她地址并问她要做什么。

“这里如果不让我运动的话,我打算去那里运动。”度萝这么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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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模拟考成绩总是处于中等水平。我最擅长理科,人文历史和社会研究也维持在一个还可以的程度。问题是语文,怎么能有那么多含意,每句话的意思都不一样?作者的用意为什么要藏得那么深?字里行间的意思总是跟我猜想的不一样。

说不定了解语言就跟要掌握对方的情绪和感情差不多。这也是为什么会说杏仁体小则一般智力也会较低下,因为难以理解基本的脉络,所以推理能力不强,智力也跟着稍显不足。我很难接受语文成绩表上印的数字,最想做好的却最不擅长。

书店整理进度缓慢,要做的事其实就是处理书而已,但工程极为浩大。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拍照,如果要上传到二手书网站,掌握书况是很重要的。我没想到书店里原来有这么多书,脑中浮现了摆在每一格里的无数思想、故事、研究成果,还有未曾谋面的无数作者,突然感觉他们都跟我距离非常遥远。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想,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离他们很近,就像肥皂跟毛巾,只要伸手就能碰到。其实不然,他们跟我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也许永远也触碰不到。

“嘿。”肩膀旁传来声音。就好像突然被泼了冷水,一句“嘿”顿时让心脏收紧。是度萝。“我就是来看看,可以吧?”

“嗯,反正都来了。”我这么回答,“很少有客人会问老板能不能来看看。如果是人气高到需要预约的餐厅,说不定会这样问,但如你所见,这里并不是那样的地方。”

刚说完就觉得好像是在自白书店生意很差,感觉说错话了。不知道度萝觉得哪里好笑,她嘻嘻地笑着,笑声就像无数个小碎冰掉落在地上。她嘴角还挂着微笑,漫不经心地翻起一本本书。

“不过这店刚开不久吗?书好像都还没整理好?”

“是准备倒闭。”虽然用“准备”来描述“倒闭”这件事有点奇怪。

“真可惜,失去了能当常客的机会。”

一开始度萝的话并不多,但会做其他事。比方说,讲完话就鼓起腮帮子,接着发出“噗”的声音,一口气将空气吐出,或是用布鞋鞋尖咚咚咚地踩三下地板。这样摆弄一会儿后又重新开口问:“你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事,是真的吗?”

跟之前坤问的问题一样。

“虽然不完全是,不过相对一般基准而言,应该是。”

“真神奇,我还以为那种事情只会出现在以ars [5] 的名目募款的纪录片里。啊,抱歉这么说。”

“没关系,对我没什么影响。”

度萝喘口气后说:“那个,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跑步吗?我是想来跟你说声抱歉,那时对你大呼小叫。其实除了我爸妈,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要跑步的人。”

“哦。”

“所以,我也是纯粹好奇想问个问题。那你长大想当什么?”

我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回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所以只好如实回答。

“不太清楚,因为从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种事一定要有人问吗?你自己没想过?”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

我犹豫了一下,但度萝没有要我进一步说明,反而找到了共同点。“我也是。我的梦想已经蒸发了,因为我爸妈极力反对我走田径……真是令人郁闷的共同点啊。”

度萝不断地起立、蹲下,不知道是不是想奔跑的身体又开始蠢蠢欲动,一有空就要动动身体,校服裙轻轻地摆动着。我将视线收回继续整理。

“你整理得好用心啊!你很喜欢书吧?”

“嗯,因为要分开了,所以我在跟它们说再见。”

本来鼓起腮帮子的度萝又发出“噗”的一声。“我对书还好,文字没意思,不就一直被困在原地吗?我喜欢动。”度萝用手指快速地划过书籍,嗒嗒嗒,发出了雨一般的声音,“但旧书还好,纸的味道更清新,也有点像落叶的味道。”

度萝又自己嘻嘻笑了起来,接着说:“我走啦。”

没等我回话她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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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午后,放学回家的路上,空气很冰冷,而太阳从远处俯瞰着地球。也许是我的错觉,说不定在炽热的艳阳下,是令人无法忍受的热气。走出学校后沿着灰色墙壁转个弯,突然一阵风吹过来。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强风,树枝毫不留情地大力摇晃,树叶也飞快地颤动。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不是树被风吹动的声音,而是海浪声。瞬间地上到处散落着形形色色的树叶。明明还在夏天的尾巴、明明太阳正高挂天空,但不知为何我满眼却只有落叶。橙色、黄色的树叶就像一只只手向着空中聚拢,不停地倾泻而下。

度萝就站在远处。强风将她的头发吹到左边,她的长发散发着光泽,每一根发丝都如粗针一般。她的步伐渐缓,我却没有,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虽然说过几句话,但这么近距离地看她还是第一次。白皙的脸颊上有少许雀斑,为了避开强风,眯起双眼,她的眼睛是双眼皮。她抬眼看到我,仿佛被吓到一样眼睛突然睁大。

突然,风改变了方向。度萝的头发也慢慢地朝反方向飘去。带着她香气的风吹进了我鼻子,那是我从未闻过的味道,像落叶的味道,又像春天嫩芽的味道,令人一下子想起所有相反事物的味道。我继续往前走,现在我们距离彼此只有一步之遥。她的发丝打在我脸上。“啊!”我叫了一声,很痛。突然有颗沉重的石头扑通掉到了心上,是颗又沉又令人烦躁的石头。

“抱歉。”度萝这样说。

“没关系。”我答道。原本放在心里的话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风用力地推着我,为了抵抗它,我加快了脚步。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如同幻影般的影像不断在我脑海里出现。摇曳的树、形形色色的叶子,还有站着将身体交给风的度萝。

我突然起身到书架间翻找起韩文字典,但不知道自己想找的词是什么。身体很热,扑通扑通的脉搏声在耳边响起,手指还有脚底板就像有无数小虫在蠕动一般地刺痒。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头又痛又晕,尽管如此,脑海里仍不断浮现那个瞬间,度萝的发丝碰到我脸上的那个瞬间,那种触感、那种味道,还有那时空气的温度。我直到黎明天色渐白时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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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早上,那股热气就消退了,但出现了陌生的症状。一到学校就看见某人的后脑勺闪闪发亮,是度萝。我转过身,一整天心口热得像有无数芒刺在上面。

太阳下山之际,坤来店里找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开不了口,至于坤在说什么,也不太能专心听。

“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痛。”

“哪里痛?”

“不知道,全身上下都痛。”

坤找我去吃点东西,但我拒绝了。坤不开心地“啧啧”两声后就走了。我动了动四肢无力的身子,不太清楚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走出店时遇到了沈医生。

“吃晚餐了吗?”他这么问,我摇了摇头。已经快晚上了。

这次是荞麦面。他说是青少年吃这个热量太少,又帮我点了个炸虾,但我没碰。在沈医生细嚼慢咽时,我将自己身体遇到的奇怪症状都告诉他。每句话都在嘴里转了好几回,所以即使是很短的一句话也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

“好像是感冒症状,所以吃了药。”

好不容易把话都说完了。沈医生推了推眼镜,视线移向我瑟瑟发抖的双脚。“那,接下来再说得更详细点吧?”

“比刚刚那些更详细?怎么更详细呢?”我一反问沈医生便笑了。

“怎么说呢,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有你不知如何正确表达出来的话。你能更详细地说给我听吗?比如,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那种症状,有没有什么契机或触发点之类的。”

我眯起眼睛回想触发点,说:“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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