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窥宫城家(2/2)
“嗯,不过我肯定不会有事的。首要原因就是我不怎么喜欢喝酒。”
“确实。不过这话我只跟你说,酒馆的客人里面也有好多是这样勾引我的。酒的魔力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一点让珠绪很吃惊。在那样一个小岛上,来店里喝酒的客人几乎都认识,母亲跟他们的妻子也都相熟。竟然有人向母亲那种性格、那样体态的女人求爱,珠绪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妈40岁之后就开始发胖。当然这在我们那个岛上不稀奇,因为大家几乎都不走路,即便去一个很近的地方也要开车。到了傍晚,就都跑去外面的某家店铺吃吃喝喝。诊所的医生就曾经说过,大家要是认真地做一次代谢病检查的话,这个岛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患者。”
翔哈哈笑了起来。他很喜欢听珠绪讲这些事情。对于东京出生、东京长大的翔来说,遥远的“南国”小岛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奇。最初,他甚至认为这些都是珠绪为了逗自己开心编出来的。
“这次的事情也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我觉得她真的很棒,很了不起。”
珠绪在电话里简单地说了翔的父母反对他们的婚事,还说了两个人打算自己去登记结婚之类的话。母亲当即怒斥道:
“那可不行!绝对不能做出那种事!”
那声音震耳欲聋。
“结婚这种事一定要得到大家的祝福才行。倘若遭到某一方父母的反对,那肯定是不行的,早晚都得分手。我跟你父亲就是这样。”
“是么。但是现在不也挺好的吗?生了我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您不也常说很幸运吗?”
“笨蛋!”
洋子又提高了些嗓门。
“那些只是逞强的话而已!在我们这个小岛上看看身边,大家基本上都离过一两次婚,但是怎么说都还是不离婚的好,孩子也很可怜啊!”
“我倒不怎么在意。”
“那是因为阿珠是个好孩子。你不也很顾及继父的感受吗?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你很疼爱弟弟妹妹们。其实你本来想考大学的不是吗?要是亲生父亲,你就可以随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了,但是对继父有很多话你不能说。妈妈很抱歉,觉得对不住你。”
珠绪把吃了一半的铜锣烧拿在手里,哽咽着说:
“母亲真的是为我考虑了很多,当时我觉得发自内心地感动。她就像小岛上的精神领袖一样,偶尔还会登上《导游指南》或者《信息杂志》。照片上的母亲总是张着嘴哈哈大笑,其实她也经历过很多痛苦,而且是一个非常细腻的人。”
小岛上每天晚上像朋友一样一起推杯换盏的大叔里,竟然会有人向母亲提出一些色情的要求……这些话到了嘴边,又与铜锣烧的馅料一起咽了下去。珠绪害怕跟翔提起这样的事情。在见过由美子那样优雅又不和善的母亲之后更是如此。
“母亲都会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很多吧!”
翔把视线转向远处。他似乎要开口说一些很严肃的事情,又像是在追溯一些痛苦不堪的回忆。
“我妈为了我,其实也是拼命地做出了很多努力。我很感激,但总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们之间不可能像阿珠和你妈妈那样。你相当听妈妈的话,而且也愿意按照她所说的去做,我就不行。我虽然没有激烈反抗,但也没办法按照他们那些人说的去做。他们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在我脑袋上空飘过而已。”
“那也没办法。”
珠绪把手中的铜锣烧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
“我妈说了,阿珠的对象肯定是东京大户人家的少爷。光这一点就很麻烦,结婚之类的事还是放弃吧。对方还是中途退学的,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他们家的自尊心肯定是严重受挫。他父母要是能说出‘我们儿子没什么出息,就拜托你了&039;还好办,但估计不是会说得出这种话的人家。”
“阿珠的母亲真是厉害,所有的事情都预见到了!”
翔赞叹道。
“我最讨厌我父母的一点就是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决定好了。‘不能一辈子靠打工过日子。’‘贫穷到老都无所谓吗?’一副威胁的口吻!真让人生气。自己要是家财万贯,非常幸福地过着日子也就罢了,他们两个人还经常因为钱的事情各自不停地发牢骚和生闷气呢!这就是我家的家庭模式。我父亲看到电视上那些it行业或者外资企业里赚大钱的家伙,就会从内心感到厌恶。这怎么看都是穷人在嫉妒吧。就这样还威胁我说什么‘只能一辈子受穷’。什么嘛!”
翔现在打工的漫画咖啡馆,晚班的话每个小时1100日元,加上正常的白班,一个月下来能够有14万日元的收入。珠绪赚的要多一些,每个月收入将近18万日元。两个人加在一起大概有30多万日元。翔觉得这是一笔很大的收入。珠绪租住的是一处带有一体式盥洗室的公寓,房租是7万日元。公寓里还有一个两叠大小的厨房,放着折叠椅和餐桌,餐桌上铺着珠绪从百元店买来的桌布。不光是桌布,两个人用的碗、盘、筷子、刀叉等都是从百元店里搜罗来的。翔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跟珠绪一起去百元店时那股兴奋劲儿。以前虽然也去过一些街边小店,可这种超大型的还是第一次去。那是一家位于市郊的连锁店,里面简直是应有尽有,不光餐具、锅、水壶和平底锅之类,就连t恤、内衣、原创书籍都是100日元。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两张1000日元的钞票就能够把大部分生活用品置办齐全。事实上,翔和珠绪的绝大部分生活必需品的确都是在这里买的。
2000日元就能把生活用品全部搞定!一个月有30万日元的收入呢,还会有什么烦恼?!翔觉得自己和珠绪要比父母过得幸福快乐。现在能这样过,将来即便不再年轻了也一样能过。
“他们只是假装认真地听取我的想法,一看就知道其实很不情愿。很明显,他们的脑子根本完全无法理解我。”
“话虽然这么说,你还是爱你父母的。这一点我能理解。”
“说实话,我确实不讨厌他们。要真是连自己的父母都厌恶的话,那生活不就完了。”
“有道理。我见过几个真的已经堕落的人,他们的亲子关系很紧张。我母亲就经常说,没有比亲子关系不和睦更让人痛苦的事了。这是做人的根本。所以她才说如果我们的婚事会影响到你和父母的关系,那还是算了吧!不管花多长时间,一定要处理好才行。”
“阿珠的母亲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真令人敬佩。”
“当然了!我母亲做过的事情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
每次提到母亲的时候,珠绪的表情总是一下子明快起来。母亲洋子走过的人生道路可以说比天空还要高远。珠绪宛如诵读《圣经》一般,开始讲起母亲的故事。
“我跟你说过,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出生在那霸。我曾经听外婆讲过打仗时的事情,真的太可怜了,我都听哭了。战争快结束的时候,外婆还是个孩子。当时好像是被迫要求集体自杀。集体自杀,明白吗?就是大家一起去死。因为美军马上就要攻来了,必须在那之前死掉。家人、邻居都坐在车里,外曾祖父坐在中间,拔掉军队派发的手榴弹。庆幸的是手榴弹没有爆炸,大家这才得救。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站在这里的我。在冲绳的每一个家庭都有这样悲惨的故事。每年的成人礼时,在国际大道 [1] 上总有一群年轻人做一些傻事。那些人的祖父们也都有很多无以言表的痛苦经历。冲绳就是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
“不过我们的小岛却在战争中幸免于难。你将来如果能到我们那个小岛去看看就明白了。我们那个岛没有海岸线,真的连一米都没有!全都是悬崖。我上中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美军当时很想占领这个小岛,用来攻打日本本土,因为这里非常适合做空军基地。但是,他们在小岛周围虎视眈眈地徘徊了很久,也没能登陆上岸。
“这是肯定的。即便是现在,我们下了船之后也不是坐摆渡小船,而是坐一种鸟笼一样的集装箱,用起重机拉升到岛上的。真的!因此美军才不得不放弃,我们这个小岛才幸免于难。冲绳本岛已经成了地狱,我们那却安然无恙。外婆一家是在战争结束后,从那霸迁到岛上来的。外曾祖父在甘蔗厂工作,因为孩子多,家里很穷。外婆也在同一家工厂里工作,后来跟外公结了婚,生下我母亲。那时候家里还是很穷,原因是外公爱喝酒。
“在我们那个岛上,喝酒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就跟喝乌龙茶一样,从中午就喝啤酒。倒也没有人会因为酒精中毒喝到失去意识。当时,外公经常住进那霸的医院,母亲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我母亲今年44岁,她只读到了初中毕业。岛上我的父辈那一代没有人上到大学,读到初中的也没几个。母亲因为家里贫困,从岛上的中学毕业之后,就去了川崎电器零件生产厂工作。大家去那霸读高中的时候,母亲去了川崎。说到川崎,就像东京一样,对于那时候岛上的孩子们来说简直像是去了国外工作,母亲至今还经常提起。
“在那儿,母亲一边在工厂里工作,一边参加飞车队。令人吃惊吧!用现在的话说应该就是女骑手吧!当时母亲对摩托车非常痴迷,很快就当上了队长。她们跟那些坐在男人背后兴奋不已的女孩可完全不是一码事。那时候,在川崎有一支非常正规的女子飞车队。
“我母亲进队的时候也很拼命,省吃俭用地把工资攒下来买了一辆相当好的摩托车。她们跟那些来挑战的男性团队进行比赛,组织规模都相当规范。很了不起吧?
“我母亲现在还经常提起,在川崎的那段日子非常开心。每个星期五晚上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穿着统一的夹克衫,一直飞驰到早晨。
“不过,就在一个冬天的清晨,因为道路结冰,母亲亲眼看到一个同伴翻了车发生事故。那个人后来坐了轮椅,身边又没有亲人照顾,生活相当困难。
“你猜我母亲怎么做的?因为是队长,要负起责任,她很快就辞掉了工厂里的工作,找了一份赚钱多的工作。
“‘在岛上开个小酒馆还成。就我这个性格,要是在城里干了女公关,只能是最低级的那种。’母亲虽然提起这些事情时在笑,但当时好像十分艰难。她白天在超市里当模特,晚上给楼房做卫生,卖掉了摩托车,一天只睡3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工作,就这样一直坚持了3年。直到受伤的女孩生活能够自理,她才重新回到小岛上。不是我夸耀自己的母亲,遇到事情她真的很沉着。
“但是她也经常说:‘我这么踏实的一个人,竟然就是没有挑选男人的眼光!’
“其实,我的亲生父亲和现在的继父人都很好。离婚这种事情原因很多,我觉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我母亲好像很不喜欢这样。人不能像野狗一样高兴了就在一块儿,不高兴了就分开。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既然结了婚,就不能轻易分手的意思吧!”
翔开口说道。
“反正我是绝对不打算和阿珠分手的。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结婚,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翔……”
珠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手里握着的铜锣烧在微微颤抖。为什么这个人能够随口说出这么多令人感动的话呢?肯定是因为他内心的率真使然吧。
“翔,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
珠绪此前交往的男人,没有一个这样向她明确而温柔地表达过爱意。每一段感情几乎总是从不知不觉开始,中间不时地满足一下性欲,然后对方花心劈腿,最终分手。
“为什么?阿珠非常可爱,人又风趣,性格也好,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的!”
“翔,你可真讨厌……”
珠绪充满了幸福,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害羞地扭过身去。她把剩下的铜锣烧递过来,说道:“为了感谢,这个给你!”
“谢啦!”
翔接过铜锣烧,不带任何反感地吃了起来。珠绪痴痴地望着他那洁白整齐的牙齿。翔的牙齿很整齐,据说小时候矫正过。珠绪想起自己的一个弟弟,牙齿就参差不齐。她深深地感觉到,就算是高中没毕业,翔跟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我最讨厌我姐姐那样的女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越长大我越讨厌她。她一心只想着挑一个好男人,比我母亲还夸张。我姐姐小时候总被人夸长得漂亮,从那时起,她就开始训练自己品评男人的能力。她很看不起我,也不怎么跟我说话。当然,我也没想跟她搞好关系,被那种女人厌恶根本无所谓。”
[1]那霸市内最繁华的场所,周边有政府机构,大道两侧有很多饭店、土特产店、饮食店、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