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无责任男(1/2)
正月第二天,有田国政又在早上五点半睁开眼。这个点去闺女家也太早了。
为了打发时间,国政慢吞吞地走到便利店,再慢慢走回来。到家后,把买来的两块方糕放进微波炉。悲哀的是,方糕很快就热好了。涂上酱油,再用海苔包好,国政又慢条斯理地嚼起了方糕。
每到正月,新闻里都会报道老人因为方糕卡住喉咙而死亡的事故。国政觉得自己该规避这种意外事故,近两年在自己家里吃方糕的时候,都会在餐桌旁边放上吸尘器。不过,这么粗的筒状物,真的能在闷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帮上忙吗?用来打扫角落的替换用吸嘴早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国政很快便吃完了方糕。最近的方糕做得太小了。没办法他只好跳进昨晚的洗澡水又去泡了一遍澡。
国政换上柜橱里压箱底的西服,想了一会儿,然后系上了一条颜色沉稳的领带。他可不想不修边幅地去了后被女婿损一顿:“穿成这样,到底是无牵无挂的赋闲老人啊。”接着,他又擦起了皮鞋。
要带去女儿家的东西,只有竹叶糖和给孙女的零花钱。尽管如此,国政还是决定带上在银行做事时的黑色皮包。从橱柜掏出一看,包已经发霉,变成了灰色。
国政坐在外廊,拿着一条干抹布和一条湿抹布擦起了包。今天天气也很好,狭窄的庭院里弥漫着霉菌孢子。它们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在空中尽情飞舞。国政一开始还很担心吸进去这玩意儿会对身体有害,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担心身体就有用的年纪了,索性连口罩都不戴,全心擦了起来。
两块抹布交换着擦了八次后,皮包终于变回了黑色。没过多久又会有霉点冒出来吧,管他呢。国政对于能打发时间这一点感到很满意。
女儿一家住在横滨。这里说的女儿是他们的长女蕗代,现在应该是四十五六岁。蕗代三十四岁结婚后一直在建筑公司上班。国政总是担心些有的没的,也是听到女儿要结婚,才终于放下心来。男方是同一家公司的后辈,蕗代好像是他进公司研修期间的培训师。国政也不是没想过男方比自己女儿小的问题,但是一想到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蕗代可能一辈子结不了婚,便忍住什么话都没有说。
蕗代老公的名字叫“辉祯”。国政判定自己“读不来”后,就一直在心里称他为“次郎”。国政的第二个女儿光江则早蕗代一步,二十过半就结婚了,现在住在宫崎县。光江老公的名字是“大祐”。国政对他也不是很满意,犟着股气不想喊对他名字,内心一直把他唤作“太郎”。所以,第二个结婚的蕗代的老公才会叫“次郎”。
光江夫妻俩没有孩子。从距离上来看,他们住得离国政又非常远,所以彼此间基本没什么来往。蕗代隔了好几年才怀上孩子。小孩名字叫圣良,是个女孩,很可爱,今年七岁了。国政也不能接受这个名字,羞于喊出口。直接喊孙女的机会为数并不多,这时他一般叫她“小圣”,虽然脑子里他只是把她唤作“孙女”。
时钟终于指向九点半,国政穿上皮鞋,拎着黑包走出家门。他穿过墨田区y镇的小巷和比平时车辆要少的大马路,走向车站。
他把蕗代的住址写在便条上,毕竟到现在为止女儿都没叫他过来玩过,也就是说,这是他第一次去她们家。国政对横滨当地的地理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他心想,既然是要去横滨,先到横滨站总没错。他乘上刚好到站的京成押上线,恰巧这辆电车和京急本线相接,可以直接一路坐到横滨站。
路程长得让人烦躁。车内人群混杂,有一大家子出行的,还有情侣,不知道是不是新年去参拜川崎大师 【22】 的。透过窗子能看见的只有单一的灰色风景。国政抓着吊环,尽力挺直背,怕有人给他让座。就算他不做这些努力,乘客们也忙着说话,不然就是哄在哭的孩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国政。
很久没有出y镇了,国政心想。不上班之后,行动半径都会变这么短吗?就连单一的灰色车窗风景也让人觉得稀奇。以前往返于公司和家时,坐的还是脚都快离地的满员电车。和当时相比,眼下的车厢简直是天堂,但国政却已经感到累了。
和预想的一样,很多人在川崎下了车。不过这站上车的人并不比下车的少,或者说更多,国政还是没能坐下。他也有试着向空位移动,但动作太慢,最后还是被一个体格敦实的中年女人抢先一步。也因此,国政在横滨站下车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
他在京滨急行横滨站月台的长椅上坐下,“哎呀呀”地舒了口气。许多人看上去都像是抱着明确的目的,他们穿过月台,或是上下楼梯。国政被这一幕所振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把写着女儿住所的便条拿给站在月台的站务员看,问他该从几号口出去。
“青叶区有点远哦,必须要乘电车。”
国政受到了冲击,他向乘务员道了个谢,坐上对方告诉他的轻轨。但他不记得那条线路的名字。国政有着东京人矜持的一面,那条线路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穿梭于大地尽头的本地专线。在某个弥漫着乡土气息的车站换乘民营铁路后,他又专心听起了车厢广播里列车员的声音,这才知道自己现在坐的是东急田园都市线。国政看着贴在车门上方的路线图,发现他家附近就通田园都市线,明明只要在那里上车就可以一路坐到离女儿家最近的站。他又受到了冲击。出门到现在已经快两小时了,他绕了个大远路。
终于到达终点站,国政走出检票口,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丘陵上建了一排排商品房。这哪里是横滨,别说没有大海,分明就是群山环抱。国政偷偷骂了句脏话,彻底放弃靠住址找到蕗代住的房子。这么像的房子,就连住的人都会迷路吧。
车站对面有家挂着红色牌匾的面包店。百叶窗虽然是拉上的,庆幸还有一台绿色的公共电话。国政拨通了事先记下来的电话号码。
“你好,我是大原。”接电话的是女儿蕗代。
“是我。我到站了。不好意思,能来接我一下吗?”
“真来了?你午饭准备在哪儿吃?”
国政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半多了。
“有需要的话,我买些什么带过去。”听到蕗代不高兴的声音,国政感到有些气馁,提心吊胆地建议道。
“不是,你要是不介意吃现成的,也没什么问题。反正爸你也只会买些不好吃的东西。”
你要是那么想的话,干吗要提起午饭的话题呢。怪讨厌的,像是居心不良,简直和上了年纪的清子如出一辙。国政有些愤慨,最后还是压下心中的怒火和焦躁。
“那……就麻烦你来接一下了。”说完就放下了话筒。
国政回到检票口,呆呆地看了会儿车站前的旋转式小扫雪车。十分钟过后一辆银色的车开来了,是辆家庭用的车,车内空间大,也能装很多东西。“次郎”从驾驶座上下来,挥着手说:“爸,这边这边!”国政心想,“次郎”胖了啊。本来就长着一张好人脸,现在更是面色红润,大腹便便、威风凛凛的。估计是因为被妻女和丈母娘围着,生活无忧无虑,幸福指数高才会这样。一想到这些,国政就愈发焦躁。
当然,国政不会把这种胡乱猜疑和嫉妒写在脸上。“那个……麻烦你了。”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车。
看样子只有“次郎”一个人来接他。国政犹豫着不知道该坐哪儿,在“次郎”的劝说下坐上了副驾驶座。
车内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也没有掉落的垃圾,好像能通过它看到蕗代私底下极为神经质的一面。要是后视镜上挂个守护符什么的,起码对话还能以此开个头,像是“呦,你们去严岛神社啦”。碍于礼数,国政和“次郎”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过得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们过得不能再好了。爸呢?”
车子开上住宅区里的山坡。这……一个人绝对到不了车站。看到成排的几十个长得差不多的房子,国政一阵晕眩。他甚至怀疑,或许清子是想回y镇的家的,只是找不到去车站的路,不得已才留在蕗代这里。
当然,现实通常比空想更苦涩。
“次郎”把车停在了一家独门别院的前面。墙壁是浅粉色的,窗沿是白色的,整个房子在国政看来只觉得“奇怪”。
“您先进去吧。”次郎留下这话,便不断反向打轮试图把车子停到玄关旁边的狭窄空间。
确认门牌上写的是“大原”无误后,国政犹豫着按响了对讲机。
对讲机发出“叮叮咚咚”一阵响,里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国政还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次郎”终于停好车过来。“欸?谁都没出来吗?”说着打开了长得像蔓草的大门,走在国政前面,把手伸向了玄关的门。大门上泛着不自然的锈迹。国政无聊地看向车子,银色的车身鬼斧神工般正好卡在那里。
玄关门没有锁,就这么开了。国政心想,大新年的都不挂个门松吗,他用背过去的手关上门,跟着“次郎”进了屋。
一股别人家的气味。准确来说,是一股为了隐藏家里其他味道的、芳香剂的甘甜香气。
“喂,爸来了哦。”“次郎”朝着屋内喊了一声,径直走向短小的走廊。里面有个玻璃门,对面好像就是客厅。
国政脱下皮鞋,穿上“次郎”拿给他的粉色碎花拖鞋,朝客厅瞅了瞅。
老婆清子和女儿蕗代坐在沙发上吃着饼干,眼睛死死盯着正在播放箱根马拉松比赛的电视。孙女圣良不知道是不是看厌了比赛,在餐桌上看起了童话书。
“欢迎。”清子的眼神纹丝不动,“这是要在山上决出胜负啊。”
“嗯。”蕗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答道,“圣良啊,外公来了哦。”
圣良瞄了眼国政,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不懂怎么和不熟悉的访客相处,很快便低下了头。
“你好。”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微弱的招呼。
“你好。”国政应了一声,看了眼老婆和女儿,像是顾忌着什么,坐在了圣良斜对面的椅子上。
“次郎”很有眼力见地走向厨房,隔着个柜台问道:“爸,喝咖啡可以吗?”
“嗯,就咖啡吧。”其实他想喝的是绿茶,当然他不会说出来。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根本不会让人觉得是有小孩的家。屋子里充斥着热水烧开的声音,电视里的欢呼声。圣良装作在看童话书,一直偷偷瞄国政。
“对了,”国政从包里掏出竹叶糖和用纸巾包好的千元纸币,“给你带的特产,还有压岁钱。”
“谢谢。”圣良看都没看一眼竹叶糖,把手伸向纸巾,确认完里面包着的东西后,强挤出惊喜的声音,“妈妈,外公给我包了一千块。”
“哎呀,谢谢啊。圣良你也跟外公道谢。”
“已经说过了。”
到女儿家还没过五分钟,手上的牌就全用掉了。国政对自己很失望,喝了口“次郎”泡的咖啡。“次郎”也端起咖啡杯轻啜了一口。他就坐在圣良的旁边,对面便是国政。不知道他是不是习惯了喝黑咖啡,牛奶和糖都没有摆出来。国政一点儿一点儿地啜着这苦涩的黑色液体。
就算他不停跟圣良搭话,“你在读什么呀”“我看到你七五三的照片了哦”,圣良也只是一个劲地“嗯”“哦”。国政心想,孙女怎么这么没教养。不过,“次郎”和蕗代都没有纠正她的语气——“次郎”还是笑嘻嘻的,蕗代则一直盯着电视默不作声。
国政试图拉近和孙女的距离,又接着说:“要不要吃竹叶糖,很好吃哦。”“七五三那天小圣戴的簪子啊,是外公的朋友做的哦。”圣良摆出一副困惑的脸瞅着蕗代。
国政这下算是明白了。看到蕗代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圣良更不可能跟自己亲起来。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他和清子的责任,是他们把蕗代培养成对父母没大没小的女儿的。
清子也有一半的责任,她是怎么看这个情况的呢?国政望向坐在沙发上的清子。
清子站起来问他:“要烤个年糕吗?两块够吗?”
国政心想,又是年糕。但妻子跟他说话这一点让他感到很开心,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过了一会儿,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跟芝士一起烤好的年糕被装在一个大盘子里,端上了餐桌。
“大人一人两块,圣良吃一块。”清子解释道。
国政、“次郎”和圣良把手伸向盘子,嚼着年糕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原来放上芝士会这么好吃。国政在心里感叹道。不过这么图省事的午饭,“次郎”都不会有意见吗?
“次郎”果然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吃着年糕。
清子没有拿餐桌大盘子那份,而是端着装有四块芝士年糕的盘子坐回了沙发。清子和蕗代一边吃着年糕,一边又看起了箱根马拉松比赛。
大家都吃完后,蕗代终于开了口:“说吧。”她不能忍受和国政待在同一个空间,浑身散发出想要赶紧完事的情绪,“爸,你为什么要来我家?”
“那个……我只是在想你们过得好不好……”
“好啊。这还看不出来吗?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那个……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就请回吧。辉祯,不好意思麻烦你把爸送到车站。”
对好久没见的父亲,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啊。国政激动地一声怒吼:“fukiyo(蕗代的名字)!”但由于火气太大,舌头也打结了,实际发出的声音是“funiyo”。
“怎么了!”蕗代不以为然地顶了回去。
小时候被国政训话还会变乖,现在连父亲的威严也不管用了。
被蕗代这么一问,国政反倒畏畏缩缩了起来。“那个……什么……”咳了两声想要平复下心情,“你妈不是一直在你这儿赖着不走吗,这事你怎么看?”
“没怎么看,又能帮我照顾圣良,我也要出去兼职,帮了我不少忙,对吧?”
蕗代对上清子的脸,两人相视而笑。连“次郎”也在餐桌那边点着头。国政的形势非常不利。
“但是……”尽管这样,国政还是试图反驳,“但是,你妈走了这么久,我生活非常不方便。突然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妈又不是为了方便你才存在的。”蕗代又顶了回去。
“不是突然不见的……”清子摆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说,“我很早以前就想过离开那个家,也应该跟你说过才对。”
“什么时候?!”国政吼了出来。
他不记得清子跟自己说过这些话。某天清子说了句“我要去蕗代那里”,就再也没回来。国政还以为她只是想待在那儿照顾孙女几天。
“好啦,好啦。”
“次郎”扬了扬双手,想要给这紧张的空气注入一缕暖风。“我们今天本来打算去‘孩子王国’,爸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孩子王国”是个什么东西。去那里就能回归童心,忘掉这具老化的身躯和忧愁,一身轻松地到处跑吗?回归童心就别指望了,那是今后永远不再成长的人住的国度,即养老院。“孩子王国”就是这种充满恶意的比喻吗?你们胆敢骗我,想把我带到养老院去?真是对不住了,我虽然是个老人,但精神每天还在成长,身体时刻也在发生变化,完全不输年轻人。不,甚至比他们更好。
要是目的地真的是养老院,一定要狠狠骂一句“多管闲事”。国政暗自下了决心,坐上“次郎”开的银色轿车。蕗代坐在副驾驶座上,国政和清子坐在后排,中间夹着圣良。国政没想到清子和蕗代会那么若无其事地关掉电视,明明她们看箱根马拉松时是那么地聚精会神。只有圣良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
看来清子和蕗代想尽量无视家中的国政,才会向电视求救。
“孩子王国”是能把这糟透的氛围抹杀掉的地方吗?国政心里怀着小小的期待,但是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的只是位于山中的一个高低不平的空旷公园,里面有自行车道、花坛、滑冰场以及牧场。
幸好不是养老院,但这里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休息场所。走进大门,圣良马上拉着父母的手走向牧场。国政和清子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跟在女儿一家后面。外人看来根本不知道他们是陌生人还是夫妇。
路上他们经过一块写着“孩子王国由来”的立牌,国政粗略扫了一眼,这才知道这里在二战时曾被当作陆军的弹药库使用。
现在的小孩们竟然能在曾经放过杀人炮弹的地方相安无事地玩耍?
国政想起曾经被烧得寸草不生的y镇,他还想起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也是在那里,他活着和源二郎重逢了。现在在这里,能和国政相互倾吐战争回忆的人就只有清子。不过当事人却正抬头看冬天枯萎的树枝,像是给自己立了一道屏障,一副超然脱俗的样子。说到底,战争结束的时候清子才六七岁,国政也被疏散到了没有空袭的地区,他愈发觉得,他们能聊的战争回忆充其量就是些事后话,连真实体验都算不上。
国政望着一蹦一跳的圣良,对清子说:“蕗代有没有想再生一个?这岁数也许有些勉强,但小圣应该也想有个弟弟吧。”国政说这话没有任何意图,不过是觉得他们夫妻俩能够说的话,就只有孙子了。不过这话却好像触怒了清子。
“你啊,一直是这样,净说些不体贴人的话!”清子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话里明显带刺。
国政受到了惊吓,看向跟自己隔着一小段距离的清子。她面色泛红,身体看上去大了一倍,像是气得不轻。之前在蕗代家看到客厅里的她时,他还有点担心,怎么变得又老又小了。但现在也不是为她恢复精神头感到高兴的时候。
“不……不好意思,”国政急忙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清子用燃烧着愤怒的冰冷眼神看着国政,“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想随便道个歉糊弄过去。”
相亲和新婚那时优雅的清子什么时候消失了呢?国政忍住就要叹出口的气,维持沉默。这些年他多少也明白了,这时候不管说什么也只是火上浇油。
“为什么是‘弟弟’,蕗代生的不是男孩不行吗?也是,你就是这么想的吧。我当时也没被少说,就因为生的不是儿子。”
“我什么时候为这事怪过你?”国政还是一早破了戒,忍不住辩驳起来。
“你爸妈怪过啊!”清子气得有些失控。连陈年旧事都翻出来说,看来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国政提心吊胆地开了口:“这事你以前也提过吧。要是难受的话,那时候跟我说多好。”
“以前怎么没说过?”清子的牙齿很坚固,现在也基本都还在,因此咬起牙时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我跟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能不能想个办法,你爸你妈一直催着要个孙子,我快受不了了。但你就只会说些什么‘工作忙’‘那些话听听过就好了’,什么也没帮我做过啊。”清子接着说,“首先……”
一直都是这样,这个“首先”一出来,国政就只能把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抱怨听到底,连插句反驳的话的空隙都没有。
清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像是国政他妈有多坏心眼、多讨人嫌;国政他爸家务活一样做不来,要求倒多得要死,大男子主义不知道有多严重;自己一个人既要照顾公婆,又要做家务活、带孩子,国政还打着工作忙的借口想干什么干什么。总之,国政就是个迟钝到无可救药,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的人。自己是因为能忍,才会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几十年,离家出走也是正常的。而且女儿们也支持自己的决定,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回y镇那个家的。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有一次,你还说过这么少根筋的话。”清子搬出过去种种具体事例,根本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等到她这番话说完,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说完话,清子有些呼吸困难,不过听的人也不轻松。
“坐不坐?”国政邀她在长椅上坐下,头上是叶子掉光的榉树。他再次被清子滔滔不绝的言辞压住了气势。以前,清子真的跟我反复说过刚刚那些话吗?要是这样,我的耳朵真不知道长哪儿去了。
虽然国政也很不爽清子把自己父母说得这么难听,当时他也有他的难处,但就算他把这些说出来,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国政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他明白把清子激怒到这份儿上,甚至于离家出走,确实是自己不好。坐在他旁边的清子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
“你完全……没有回家的打算吗?”国政挤出一丝声音问道。
“没有。难得你专门来一趟,真是对不住了……”清子回答得特别见外。
“离婚是不是更好?”这句话国政问不出口,清子也没有提。
他抬起头,“次郎”抱着圣良,圣良正隔着牧场栅栏给放牧中的乳牛喂草,蕗代正笑着用手机相机捕捉这对父女和乳牛。
“嫁给我后,跟我一起过的这些日子里,一件开心的事都没有吗?”
“那……应该是有的吧。不过……”清子摇了摇头,“我都已经忘了。我离开y镇,就已经决定以后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国政也只能放弃。清子离家出走的几年,国政也甩不开面子,根本没想过去接她。等到开始去做的时候,时机已经晚了,清子已经在女儿家那里找到新的容身之所。
一辆放着歌曲《故乡》的冰激凌车沿着园内小径推了过来,听说是用牧场挤的牛奶做的冰激凌。尽管天气冷得能看见呼出的白气,圣良还是想要吃。眼看蕗代就要从包里掏出钱包,国政一个快步抢先付了钱。
给圣良买了一个,又买了一个拿在右手里,走回长椅。
“吃吗?”他把冰激凌递到清子面前。
清子摇了摇头。
他舔了舔又甜又凉的冰激凌。“挺好吃的,很醇厚。”
清子一言不发。国政感到身体越来越冷,膝盖也“嘎吱嘎吱”颤抖,但他还是一个劲说“好吃、好吃”,连蛋筒都不剩,吃得一干二净。口腔内部已经麻痹,到了后来甚至连味道和温度都感觉不到。对于清子来说,那些美好的回忆是不是也像这样,因为岁月和国政的缺根弦而渐渐褪色,变成没有感觉的单纯记忆了呢。
最后,他们在“孩子王国”连一个小时都没有待上。一是因为天气冷,再有就是国政和清子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了。“次郎”开着车把国政送到离他们家最近的车站。
只有蕗代一个人和国政一起下车,跟着来到检票口。
“妈怎么说?”
“她不准备回去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