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与源(2/2)
国政走到玄关,目送彻平离开后,又锁紧正对巷子的玻璃门,拉上遮挡用的帘子。
回到茶室,国政向源二郎问起:“怎么了?彻平出了什么事呢?”
源二郎却沉浸在比赛最后阶段,含糊不清地答了句“嗯”。
“喂!”国政捅了捅他的肩,源二郎这才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
“别管他。彻平也是大人了。真遇到什么麻烦事儿的话,他自己会来找我们商量的。”
比赛结束了,巨人队输了。
源二郎走上二楼,来到十平方米大小的寝室,干劲十足地从壁橱拿出客人专用的被单铺了起来。
“行了吧,你个浑蛋。”
“你还真能因为棒球那点事儿气成这样。”国政泡完澡,看着故意搞得尘土飞扬的源二郎感叹道。
“你这话啥意思?”源二郎钻进并排铺好的被单一边,背朝着国政睡下,火气直冒,“啊啊!太混账了。明天我的工作效率肯定会大幅度下降。”
好好跟彻平学学,你才是需要成长的那个。国政拉了拉垂下的细绳,关掉日光灯。
整个房间只剩下手电筒微弱的光晕。
“对了,之前的小学生们来你这儿看了吗?”
“没来。”被窝一旁的源二郎好像快要走进梦乡,慢吞吞地答道,“来了我还麻烦呢。跟我们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怎么搞。”
不是吧?是这样吗?孩子这种生物啊,感觉不管什么时代,都会因为同样的事情感到开心,又会因为相同的事情而哭泣。国政想起自己两个闺女年幼时的笑脸和吵架的模样,不解地摇了摇头。
深夜在别人家走动是一件辛苦的事。国政两度往返于厕所和被窝之间,摸黑走在狭窄的走廊,睡眼蒙眬地确认台阶的高度。
第一次因为上厕所起身的时候,源二郎睡得甚是香甜,还发出“扑哧扑哧”的类似气泡迸裂的呼吸声。就连国政脚尖撞到门槛,痛得叫了出来,他也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但是,国政第二次小解完回来时,源二郎却明显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国政蹲坐在被窝一角,想了会儿该怎么办。
源二郎仰面躺着,像是忍耐着疼痛的猛兽一样,发出微弱的悲鸣。
虽然此时把他叫醒是亲切之举,但梦却是回到过去的秘密通道。和这世上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交流的时间,哪怕是悲伤和痛苦的,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作为过来人,国政对此深有感触,该不该把源二郎从梦中叫醒,他感到犹豫不决。
就在犹豫这会儿,源二郎自己睁开了眼睛。在一片橘黄色的昏暗之中,他看了会儿天花板。
像是注意到脸上的影子,源二郎把视线转移到蹲坐着的国政身上,说道:“家被烧毁的那天晚上,老妈就在餐桌那边。”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恋恋不舍,又有点安心。
国政小心翼翼地点头附和道:“原来是这样啊。”
源二郎又睡了过去。
国政钻进自己的被窝,聆听着身旁的动静。还好,呼吸没有紊乱。这回,源二郎像是彻底从记忆的牢笼里逃了出来,获得片刻的安宁。
国政心想,原来他没有忘记啊。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空气中弥漫着悲伤。
国政没有经历过东京大空袭,那时他和母亲一起去长野的亲戚家避难了。听到东京陷入一片惨况时,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便是源二郎。
这时,源二郎已经拜附近的细工花簪匠人为师。他的哥哥小时候因病过世,收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后,一家的重担便落到他和母亲身上。还是小学生的他,除了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刚出襁褓的妹妹,所以他没办法去避难。
源二郎从未具体说过事发当晚的情况。国政知道的只有源二郎拼命帮助年迈的师父逃出此劫的事,还有那晚源二郎的家被烧得干干净净,家人们也都在这场火灾中命丧黄泉。
大空袭之后又过了半年,战争结束了,国政终于回到了y镇。
漂浮着垃圾和木头的运河,并排搭建的临时棚屋上茫茫的天空,老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国政却只是站着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源二郎从角落的棚子里走了出来。国政二话不说便奔向源二郎,源二郎也放下手中的洗漱用品跑了过来。
在飘着泛白灰尘的小道上,两人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你还活着啊,”源二郎感叹道,“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国政心想,这不是该我说的话吗。他咬紧嘴唇,顶着发烫的眼皮,久久打量着照在源二郎肩头的夏日余光。
国政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寻找着舒服的姿势。
源二郎对河滩上碰到的孩子说y镇没有变。他承认那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打交道。
只能说源二郎和家人缘分浅,孤家寡人的他也许知道身在这个家中会梦到失去家人的那天,于是去了梦的世界旅行。
国政心想,我也没有忘记,或者说忘不掉。就算经历再大的痛苦,也会首先说出担心我的话的源二郎,还有他向我奔来时灿烂的笑容,以及握手时强劲的力度。
他护着腰伤,在被子里滚来滚去,最后把身体蜷作一团,找到安定的姿态。源二郎的棉被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
离清晨尚远,国政此刻却觉得,平稳的y镇夜晚也不赖。
国政和源二郎狼吞虎咽地吃着纳豆饭,就着分好的烤鲑鱼片。
就在这时,麻美打开玻璃门,探头说了句“打扰了”。
“呦!你怎么来了?”源二郎笑眯眯地招了招手,“我正在跟国政说这事呢,彻平那小子难得打电话请假,说什么感冒要休息,你说是不是昨晚‘那个’过头了啊。”
“我只是闭嘴听你一个劲在说而已。”国政对源二郎的说话方式略有微词,招呼着麻美坐下。
麻美貌似比彻平大几岁,头发染成了栗色,平时总是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扮。
据说有次她来采购美容院用的细工簪子,彻平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坠入情网了。也多亏源二郎和彻平的大嘴巴,这段邂逅佳话几乎传得街知巷闻,连没上过门的阿猫阿狗都知道。
“话说‘那个’啊……”麻美说完,坐在了褥垫上。
“哪个?”源二郎用筷子弄断了纳豆丝。
“我是说彻平请假的理由。那是假的。”
“偷懒休息可有点不妥啊。”国政说道。
麻美摇了摇头。“不是偷懒,彻平的脸肿成了青紫色。”
源二郎吃了一惊,手里的饭碗掉到了矮脚桌上。“喂喂,昨晚不还好好的嘛。生了什么不好的病吗?”
“不是,他被人打了。”
国政心想,这女的反应好迟钝,说话完全不得要领。就这样还最受客人青睐,手艺肯定很不错。
源二郎怒火中烧,额头至头顶的区间泛着和剩下的头发相似的红光。“敢打我徒弟,胆子也太肥了,哪个浑蛋干的?”
“这就不太清楚了。”
据麻美所说,昨天晚上,两人在从美容院回去的路上,突然被两三个年轻男人包围。眼看就要被拖到黑黢黢的投币停车场角落,彻平为了能让麻美溜走,只好应战。
“报警了吗?”
国政问完,麻美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彻平说一定不要联系任何人。我听他的话一路跑到他住的公寓,呆呆地等了会儿,他就回来了,被揍得鼻青脸肿。当时我也说要报警,他却发火了,说这样不行。”
国政很难想象彻平发火的样子,平时明明是个乐呵呵的爱笑青年。
“他话里好像有什么顾虑。你怎么想,源二郎?”
“呃……鬼知道。”
看来除了拿“我的徒弟”之类的话装装蒜,源二郎对彻平的事也一无所知。
“总之先去探下病吧。”
彻平住的木造公寓离源二郎的家走路只要五分钟左右。共两层,从门的数量来看,上下应该各有三户。每扇窗都挂着窗帘。房屋破损程度相当厉害,但也没有多余的空房间。
在麻美的指引下,国政和源二郎走进公寓外部狭窄的走廊。彻平的房间在一楼的最东边。麻美没有按门铃,拿出备份钥匙开了门。
从玄关望过去,室内所有东西一览无遗。
厨房里摆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餐具,窗边晾晒着t恤。家具非常少,看得到的就只有直接放在榻榻米上的小电视机和折叠好靠在墙边的小矮桌子。衣服和做细工簪子必要的道具应该是收在壁橱里。空荡荡的十平方米房间,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宽敞。
彻平躺在铺在房屋正中的被子里,呜呜地发出呻吟。他的脸肿得像凹凸不平的岩石。
认出走进屋子的人的身影,彻平从被子里一跃而起。
“师父!”
“你就躺着吧。”源二郎大气地挥了挥手。
国政把带来的冰敷到彻平的脸上。
看着又躺进被子的彻平,源二郎严肃地说道:“彻平,事情我都从麻美那边听说了。”
“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当作秘密的……”
“嗯,彻平啊,我听是都听了,但原因我还是不清楚啊。”源二郎说道,“究竟是被谁打的?”
彻平躺在那里,看上去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师父,抱歉。在看到您的细工簪子、被您收做徒弟之前,我做了很多坏事。”
“坏事?”源二郎娴熟地挑了下右眉,“是强奸女的后把她卖了,还是把老人活埋后连人家的积蓄都抢得一干二净了?”
“不……我还没做那么坏的事……”彻平有些畏缩。
“也就是说,”国政试图把对话搬到正轨上,“你以前是小混混?”
“小混混……嗯……呃……是的。”
“然后,昨天袭击你的,就是你的弟兄?”
“是以前的弟兄。”彻平果断地答道,“我以前是在葛饰区混的,那帮家伙貌似是找我找到荒川这边的。谁叫我擅自离开组织,还一本正经地做起了事,估计他们看到这样的我就不爽吧。”
国政猛地吼了出来:“认真做事哪里有问题了?!”
源二郎、彻平和麻美的视线一下集中到他身上。
年纪大了可不能这么容易发脾气。国政清了清嗓子,为刚才的小题大做开启自我反省模式。
源二郎便代替他担当起了提问者的角色。“那……你之所以被打,其实就是对你擅自脱团的制裁喽。”
国政心想,又不是娼妓,至于吗?
彻平和麻美却看上去一脸迷茫。彻平好不容易明白了单词“制裁”所指,接着点了点头答“是”。
“所以,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以前是一起干蠢事的弟兄伙儿啊。”
“但我可忍不了。”源二郎抱着胳膊说道,“好不容易找到的后继人,还被打了,这有损匠人的名誉。”
“彻平,你的钱也被抢了吧?”麻美担心地问道,“那帮人……还会来抢钱的吧。”
这确实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彻平好像很重视和以前弟兄间的情谊,但哪里都有这种人,看到别人过安稳日子,就想着办法搞破坏。
“这样吧,”国政想了想说,“彻平,把那群家伙叫到y镇来。”
“叫出来做什么?”
“我和源二郎会好好跟他们说,让他们再也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就是这个了。这个点子不错。”源二郎也点了点头。
“啊?!”彻平和麻美一脸惊慌地看着他们俩,“说给他们听?师父和有田大爷?加起来都快150岁的两个人?”
“146岁好吧。”国政和源二郎异口同声地反驳道。
没有月亮的夜晚。
彻平站在没有人的巷子的投币停车场前,脸上的浮肿总算开始消去了。
没等源二郎这边找他们,彻平以前的弟兄伙儿们又联系上彻平,让他带着钱过来,也没忘记说“你女人变怎样都没关系吗”之类老掉牙却又很难无视的威胁。
听到这话,国政和源二郎更是愤然不已,让彻平约他们到运河边的投币停车场碰头。
彻平故意比约定时间晚了约五分钟才出现。三个年轻的男人背对运河等着,看到彻平后,他们发出嘲笑的声音。
“来得还真晚。彻平小朋友,我们还在想你是不是吓跑了……”
“钱带过来了吧?”
“没钱给。”彻平像是变了个人,声音透着股冰冷,“今天我是想来跟你们说,以后不要再找过来。对不住,还要你们专门跑一趟。”
“你说啥,臭小子?!”混混们躁动起来,“少给我装样子,彻平。”
不过,就算他们围上来正面袭击,彻平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每当他们逼近彻平,挂在身上的链条就会叮当作响。
真是混混啊。国政叹了口气。“上吧,源?”
“好。”
方才还在水上小船里待命的源和政爬上护岸,又翻过投币停车场的铁网,动作怎么看都算不上敏捷。
彻平看向他们,眼神略显不安,像是在说:“师父,真要开战吗?”
混混们这时还没注意到试图从背后偷偷靠近他们的老头子。
国政和源二郎抡起手中的木头,朝着站在两侧的混混的肩膀突然一击。两侧的混混发出呻吟,当场跪倒在地。
站在中间的混混一时间没能把握状况,顿了一顿,才回头看到国政和源二郎。“什么啊,这些死老头。”
源二郎像是抓到了要领,没等他说完就朝着他的肩膀斜劈了下去。彻平小声喊道:“师父,有点过了。”
“哪里过了!”源二郎握紧木头,按顺序刺向蹲下的三人的腹部。
当然,国政也没有手软。要是他们站起来反攻的话,源二郎和国政两人体力上根本不占优势。他俩朝着混混们的小腿一下又一下,打得都起了一道道青痕。
“看你们整的那些屁事,瞧不起我们,啊?!”源二郎恫吓道,“现在知道对我徒弟出手会有什么下场了吧!”
“下次再让我在市里看见你们,可不会这么简单算了。”国政打完后,狠狠地放了句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但混混们也是要面子的。
“从背后偷袭,卑鄙!”位于中间的男人吼了一声,随即抱向国政的腿。
国政翻了个跟头倒了下去,接着痛击对方腰部。接下来就是众人的一通乱打。
“白痴,打架还分什么卑不卑鄙!”
“死老头还不退后!”
混混a做出反击,源二郎正面应战,不断用木头刺向对方。彻平使出搏斗技术,紧紧卡住前来援助的混混b的颈部。混混c横跨在仰面倒下的国政身上,对着他左脸就是一拳。国政却毫不畏怯,拿着手里的木头猛攻对方的屁股和后背。
明明是死了也会被当成“寿终正寝”的年龄,国政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他感到又羞耻又怪异,有种想哭的感觉。上一次有这种想哭的感觉,都久远到不记得是几十年前的事。
不过,体力上的不利让他无法占据优势。被压制的腹部和接二连三的耳光,让国政感到头越来越晕。怎么能一点都不知道让着老人,他为此愤慨不已。眼看跨在他身上的混混c的眼睛血流不止,国政心想大事不好,恐惧袭了上来。
就在这时,传来了源二郎的声音。“政!”
源二郎从背后用什么东西抵住混混c的喉咙,瞬间国政以为是刚刮过去一阵轻风。
“不许动!”源二郎怒吼道。
也许是声音太过震慑,停车场里打成一团的人都停了下来。
“你们看!”
国政看了过去。不知何时起,源二郎手里握着的木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烁着锋利光芒的金属。
“这可不是做大阪烧的铲子,它叫圆铲。”
国政心想,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把纺绸剪成碎片时用的刀具嘛,刃口还很锋利。他瞪大着双眼,心里满是疑惑,这是夹在裤子皮带还是哪里带来的,源二郎到底想干吗?
混混c保持着横跨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喉咙却紧张地上下起伏。
“给我听好,现在赶紧给我滚,再也不要过这条江!”源二郎全身透着杀气,连空气都在颤动,“不听话的话,现在我就让这家伙血流成河。”
混混b甩开彻平的手腕,说道:“少给我装样子,死老头!”
“你觉得他这是在装样子吗?”国政仰躺在地上,极其平静地插了一句。
刚刚还在挣扎的混混a,此时也胆怯地停下了动作。
“回去才是良计。”国政怀着诚意继续往下说,“再这么打下去也没个头。乖乖回去吧。这个男人就是一条疯狗,以前战后趁乱还在黑市砍过五个流氓。”
真的假的?混混们之间流动着一股恐惧的气息。
怎么可能是真的。源二郎和国政对看了一眼,偷偷藏起笑容。
“反正老了也没几岁好活了。”源二郎狠狠地放话道,“在这里再砍那么一两个人也屁事没有。还没等到死刑,估计我就嗝儿屁了。”
“就是,有什么好怕的。”国政做出回应,“源二郎,你看这样如何,最后再尽情享受一下久违的鲜血的味道。”
“不错啊。”
源二郎把圆铲的刀刃对准混混c的喉头,不划虽然没伤口,但刀刃的线条透过皮肤传来的迫力,让他也感受到了刀具之锋利。
“好,我们投降。”混混c举起双手,从国政身上退了下去,倒退着走向同伙,说了句“走吧”。剩下的两个混混慢慢吞吞地收拾着,像是对这结果有些不满。
源二郎默默地捡起木头,一手挥舞着拿圆铲的胳膊,表情狰狞,一副要追过去的架势。以前的电影里出现过类似这样的男人,国政边起身边回想,对了,是电影《第墓村》。刚唤醒沉睡的记忆,就看到混混们悲鸣着落荒而逃。
彻平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样,呆若木鸡地看着故事走向,醒过神来,便奔向国政和源二郎。
“好厉害,师父!你以前真把五个混混……”
“这个嘛……”源二郎支吾着应了一句。
国政在源二郎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摸着腰催促道:“好啦,该收工啦。”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彻平,那帮家伙啊,要再痛击他们一下才会长记性。”
国政费劲地翻过投币停车场的铁网,和源二郎、彻平一同坐上了小船。
引擎发动,小船头也不回地穿梭在黑夜的运河之上。
网眼密布的航道在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注,但在y镇出生长大的人对此却都十分熟悉。家家户户窗前人头拥簇,余光映射在水面上,照亮了小船前行的道路。
他们不出所料地从水路追上了正在逃跑的混混们。
“装弹!”国政说完便点燃了堆放在小船里的火箭烟花。
源二郎也兴高采烈地过来帮手。
“发射!”
从与道路平行的运河上,火箭烟花一根接一根地朝着混混们射过去。伴随着烟花发射的声音和光,以及火药的味道,混混们哇哇大叫,一个劲加速跑。
“活该!”彻平欢呼着转了舵,拐进商店街后侧的水道,想要抢到混混们前头。
一个老头打开沿河酒家的窗户,从起居室探出头来。“喂,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就是一场追击战。”三人在船上挥了挥手。
在通向荒川的地方,三人等着要来过桥的混混们。
波涛涌近,初夏的风习习吹来。混混们一到桥旁,就沐浴了一场盛大的火箭烟花雨。
“拜拜,再来玩啊!”
“什么时候想要好好相处,随时过来哦!”
“在y镇等你们哦!”国政、源二郎和彻平搭着肩笑了出来。
接着,他们把船头转回水道,各自回家了。
国政走进巷子,正好看到从拐角的复式房屋里出来的小学生们。
“谢谢!”他们朝着房间里面大声地道了声谢,笑容满面地离开了小巷。
“好漂亮啊。”
“嗯。今天很开心。”
国政看到擦肩而过的小学生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布做的野玫瑰。他走到敞开着的门前,偷偷朝屋子里望。
“每天都好热啊。”
“嗯。”源二郎躺在工作室里,轻轻地扬了扬手,“累死了。快进来啊。”
国政脱下鞋子,在浴衣下摆随意敞着的源二郎脚边坐下。
“彻平呢?”
“我让他出去买冰激凌了。应该也会买你那份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刚刚是那群孩子来了吧?”
“嗯。”源二郎坐起身来,挠了挠小腿,“说是暑假的自由研究。细工花簪相关的发表啥的,现在应该不会受欢迎吧。”
源二郎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情却看上去很不错。
空气里弥漫着热气,一阵风吹过,沁人心脾。源二郎耸了耸肩,突然笑出了声。
“干吗啊,莫名其妙。”
“不是,我刚才在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家人、老婆都还要久吧。”
“嗯,虽然这不是我本意……”
“彼此彼此。”
国政看向门外一望无际的夏日晴空。白云朵朵,蝉鸣阵阵。
“真悠闲啊。”国政说道。
“以前也好,现在也好,y镇都很悠闲呢。”源二郎答道。
在出生的这个城市,又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了一个夏天。也许会是人生长河的最后一个夏天。
国政心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每天重复着的是这样的生活,那么就这样活到死也不错。
“我回来了!”
国政和源二郎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直到彻平笑容满面地回到家中。
他们聆听着从各家屋后流淌而过的潺潺水声。那是令人怀念的、温柔的,并始终等待着他们、牵绊着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