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相(1/2)
自打洋人开埠,立了租界,来了洋人,新鲜事就入了天津卫。“租界”这两个字过去没听说过,黄毛绿眼的洋人没见过,于是老城这边对租界那边就好奇上了。
开头,天一擦黑,人们就到马家口看电灯,那真叫天津人开了眼。洋人在马家口教堂外立根杆子,上面挂个空心的玻璃球,球上边还罩个铁盘子,用来遮雨。围观的人不管大人小孩全仰着脑袋,张着嘴儿,盯着那个神奇的玻璃球,等着瞧洋人的戏法。天一暗下来,那玻璃球忽地亮了,亮得出奇,直把下边每张脸全都照亮,周围一片也照得像大太阳地,人们全都哎哟一声,好像瞧见神仙显灵了。洋人用嘛鬼花活儿叫这个玻璃球一下变亮的?
再一样,就是冬天里去南门外瞧洋人滑冰。南门外全是水塘河道,天一上冻,结上光溜溜的冰,那些大胡子小胡子和没胡子的洋人就打租界里跑来,在鞋底绑上快刀,到冰上滑来滑去,转来转去,得意至极。他们见中国人聚在河堤上看他们,更是得意,原地打起旋儿来,好比陀螺。有时玩不好,一个趔趄摔屁股蹲儿,或者大仰八叉趴在冰上,引来众人齐声大笑。当时有位文人的一首诗就是写这情景:
脚缚快刀如飞龙,
舒心活血造化功,
跌倒人前成一笑,
头南脚北手西东。
不久,就有些小子去到租界那边弄洋货,再拿回到老城这边显摆。一天,一个小子搬了个自鸣钟到东北角大胡同的玉生春茶楼上,摆在桌上,上了弦,这就招了一帮人围着看,等着听它打点。到点打钟,钟声悦耳,这玩意儿把天津人镇住了,茶楼上一天到晚都坐满了人,把玉生春的老板美得嘴都并不上了,说要管那个抱钟来的小子免费喝茶吃东西。没过十天,玉生春又来个中年人,穿戴得体,端着一个讲究的锦缎包,先撂在桌上,再打开包,露出一个挺花哨的镏金的洋盒子,谁也不知干嘛用的。只见他也拧了弦,可不打点,盒里边居然叮叮当当奏出音乐,好听得要死。人称这小魔盒为“八音盒子”。这一来,来玉生春喝茶看热闹的人又多一倍,连站着喝茶的也有了。
不多时候,老城东门里大街忽然出现一个怪人,像洋人,又不像洋人,中等个,三十边儿上,穿卡腰洋褂子,里边小洋坎肩,领口有只黑绸子缝的蝴蝶,足登高筒小洋靴,头顶宽檐小洋帽,一副深色茶镜遮着脸,瞧不出是嘛人。看长相,像洋人,可是再看鼻子小了点。洋人鼻子又高又大前边带钩,俗称“鹰钩鼻子”;这人鼻子小,圆圆好赛小蒜头。
这怪人在街头站了一会儿,忽然打腰里掏出一个小纸盒,从里边抽出一根一寸多长的小细木棍儿,棍儿一头顶着个白头。他举起小木棍儿,从上向下一划,白头一蹭衣褂,嚓地生出火来,把木棍儿引着,令街上的众人一大惊,不知怪人这小棍儿是嘛奇物。怪人待手里的小木棍儿烧到多半,扔在地上,跟着从小盒再抽一根,再划,再生火,再烧,再扔。就这么一连划了十多根,表演完了,嘛话没说,扬长而去。
从此天津人称怪人这种“一划就着”的玩意儿叫“自来火”。
怪人走后十天,又来到东门里大街上,换了穿戴,领口那蝴蝶换只金色的。他又掏出自来火,划着,可这次没扔,而是打口袋又掏一个纸盒来,这纸盒比自来火那纸盒大一号,上边花花绿绿印了一些外国字。他从盒里抽出一根,这根不是木棍儿,而是小拇指粗细大小白色的纸棍儿,他插在嘴上,使自来火点着,街两边的人吓得捂耳朵,以为要放炮。谁料他点着后不冒火,只冒烟,他嘬了两口,张嘴吐出的也是烟。人们不知他干嘛,站在近处的却闻出一股烟叶味,还有股子异香。去过租界的人知道这是洋人抽的烟。原来洋人不抽烟袋,抽这种纸卷的怪烟,烟不放在腰间,藏在衣兜里。
从此天津人称这种洋烟叫“衣兜烟卷”。
这一阵子老城东门里大街上天天聚着一些人,有的人就是等着看这怪人和怪玩意儿。可是他不常露面,一露面就惹得满城风雨。一天,他牵来一只狗。这狗白底黑花,体大精瘦,两耳过肩,长舌垂地,双眼赛凶魔,它从街上一过,连街上的野狗不单吓得一声不出,一连几天不敢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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