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2)
海莉用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望着他。
“既然知道我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做?”
“我得告诉亨利。他有权利知道。”
“然后呢?你是记者。”
“我并不想让你曝光。在这整个混乱事件中,我已经违反太多职业原则,要是被记者协会知道,肯定会将我除名。”他试着故作轻松。“多犯一次错也无所谓,何况我不想惹我儿时的保姆生气。”
她不觉得有趣。
“有多少人知道?”
“知道你还活着?目前只有你、我、阿妮塔和我的工作伙伴。亨利的律师大概知道三分之二,不过他仍以为你在六十年代死了。”
海莉凝望着黑暗夜色,似乎在考虑什么。布隆维斯特再次不安地感觉到处境危险,并提醒自己海莉的来复枪就放在三步外的行军床上。但他随即摇了摇头,制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会变成澳大利亚的牧羊人?我已经知道是阿妮塔将你偷渡出海泽比岛,应该是在当天车祸事故后桥重新通行时,利用她的后车厢进行的。”
“其实我躺在后座的地板上,用一条毯子盖住,不过根本没有人注意。阿妮塔来到岛上时我去找她,跟她说我非逃走不可。你猜得没错,我确实向她吐露了秘密。她帮助我,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忠诚的好友。”
“为什么是澳大利亚?”
“我在斯德哥尔摩阿妮塔的房里待了几星期。阿妮塔慷慨地将自己的积蓄借给我,还给了我她的护照。我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我只需将头发染成金色就行了。我在意大利一间修道院住了四年——不是当修女,有些修道院会廉价出租房间让人静思。后来我认识了史宾塞。他大我几岁,刚在英国拿到学位,正在欧洲到处游山玩水。我坠入情网,他也是。事情就是这样。‘阿妮塔’·范耶尔就在一九七一年嫁给了他。我从未后悔过,他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八年前过世了,于是,我成了这个农场的主人。”
“可是你的护照——总会有人发现有两个阿妮塔·范耶尔吧?”
“不会呀,为什么会?有个名叫阿妮塔·范耶尔的瑞典女孩嫁给史宾塞·科克兰,无论她住在伦敦或澳大利亚都没有差别。伦敦那个是与史宾塞分居的妻子,澳大利亚这个是与他正常生活的妻子。堪培拉和伦敦之间不会对照计算机档案,而且我很快就以婚后的名字申请到澳大利亚护照。这样的安排非常完美,唯一可能出现的漏洞就是当阿妮塔自己想结婚的时候。我的婚姻状况必须登记在瑞典的国家户籍档案中。”
“但她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说她始终没有遇到对象,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真是忠心的朋友。”
“她到你房里做什么?”
“那天我不太理性。我很怕马丁,但只要他人在乌普萨拉,我就能暂时忘掉这个问题。没想到那天他竟出现在赫德史塔,于是,我发现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全。我不断犹豫着究竟是要告诉亨利叔叔还是逃跑。因为亨利没有时间和我谈,我就在村子里焦躁地晃来晃去。我当然知道桥上的意外让所有人忽略了其他的一切,但我没有。我有自己的问题,我甚至几乎没有留意到那起事故。一切都看似不真实。后来我遇见阿妮塔,她就住在叶妲和亚历山大住处旁的宾馆小屋里。这时候,我才下定决心。我一直和她在一起,不敢到外头去,但有样东西我必须带走——我把所有发生的事都写在日记里了,我也需要一些衣服,所以让阿妮塔去帮我拿。”
“我想她大概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车祸现场。”布隆维斯特想了一下。“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不直接找亨利?你原本也有此打算。”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真的不知道。亨利一定会帮你的。他会马上将马丁送走——很可能会送到澳大利亚接受某种治疗。”
“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此刻,布隆维斯特只提到戈弗里对马丁的性侵,而未提起海莉的角色。
“戈弗里性侵犯了马丁。”他小心地说:“我怀疑他也性侵犯了你。”
海莉毫无反应,片刻后才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手中。五秒钟后,杰夫来到她身旁,问她有没有事。海莉看着他淡淡一笑,接着出乎布隆维斯特意外,她起身抱住这个经理并亲亲他的脸颊,然后搂着他的肩膀转身面向布隆维斯特。
“杰夫,这位是麦可,一个……过去的老朋友。他带来了一些问题和坏消息,但我们不能斩来使。麦可,这位是杰夫·科克兰,我的大儿子。我另外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布隆维斯特起身与杰夫握手,并为自己带来坏消息令他母亲难过而道歉。海莉和杰夫说了几句话,将他遣走后,又坐下来,似乎有所决定。
“不用再说谎了,我想一切都已结束。就某个角度来看,我从一九六六年起就等着这一天。多年来我总担心有人会找上我,叫出我的名字。但你知道吗?我忽然不在乎了。我的罪行早已过了追诉期,我也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
“罪行?”布隆维斯特不解地问。
她急切地看着他,但他仍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当时我十六岁,我很害怕,很羞耻,很绝望,很孤单,只有阿妮塔和马丁知道真相。性侵犯的事我跟阿妮塔说了,但我没有勇气说出我父亲也是个杀害女人的疯子。阿妮塔一直都不知情。不过,我的确将我自己犯下的罪行告诉她了。实在是太可怕,到头来我还是不敢告诉亨利。我祈祷上帝能原谅我,并在修道院里躲了几年。”
“海莉,你父亲是个强奸犯兼杀人犯。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父亲侵犯了我一年。我尽一切力量去逃避……但他是我父亲,我不可能不作任何解释就突然和他断绝关系。所以,我撒谎、演戏,假装一切正常。每次见到他时,我一定会跟别人在一起。我母亲当然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她却不管。”
“伊莎贝拉知道?”
海莉的声音再次变得严厉。
“她当然知道。我们家族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伊莎贝拉。但凡是令人不快或有损她形象的事,她一概忽视。就算我父亲在客厅当着她的面强暴我,她也会视而不见。她根本无法承认她的人生或我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我见过她,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她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我经常怀疑我父母的关系。我发现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性行为,也许从我出生后便再也没有过。我父亲有女人,但不知为什么他很怕伊莎贝拉。他一直躲着她,却无法离婚。”
“范耶尔家族里没有人离婚。”
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是啊,是没有。但重点是我就是没法说什么。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我所有的同学、所有的亲戚……”
“海莉,我很替你难过。”
“他第一次强暴我的时候,我十四岁。接下来那年,他会带我到他的小屋,很多次马丁都跟着来。他强迫我和马丁跟他做一些事。他会抓住我的手好让马丁……在我身上获得满足。父亲死后,马丁准备接替他的角色。他要我变成他的情妇,他认为我顺从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那时候我别无选择,只能听从马丁的话。我摆脱了一个痛苦的根源,没想到又落入另一个痛苦的深渊,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绝对不让他有机会和我独处……”
“亨利应该可以……”
“你还是不明白。”
她提高了声音。布隆维斯特发现隔壁帐篷有几个男人往他这边瞧。于是,她又放低音量,倾身向前。
“现在所有牌都翻开了,你得自己作推断。”
她站起来又去拿了两瓶啤酒。回来的时候,麦可只说了一句。
“戈弗里。”
她点点头。
“一九六五年八月七日,我父亲强迫我去他的小屋。当时亨利不在。我父亲喝着酒,并试图对我施暴,但因为无法勃起而开始发酒疯。我们独处时,他对我一直都……很粗暴,但这回他太过分了。他在我身上小便,然后开始说他要对我如何如何。那天晚上,他将他杀害女人的事告诉我,他自己觉得很得意,还引述《圣经》内容。他说了整整一小时,我有一大半都听不懂,但我发觉到他彻底有病。”
说到这里,她喝了口啤酒。
“到了午夜左右,他忽然变得歇斯底里,真的是疯了。当时我们在卧室夹层里,他用t恤缠住我的脖子,使劲拉扯,我昏了过去。我一点也不怀疑他真的想杀了我,接着,他终于成功强暴了我,那是当晚第一次。”
海莉看着布隆维斯特,那眼神似乎在恳求他能理解。
“可是他太醉了,所以,我好不容易挣脱之后跳下夹层逃跑。我全身赤裸,什么也不想只是往前跑,最后跑到水边的浮桥上。他脚步蹒跚地追在后面。”
布隆维斯特忽然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
“我还有足够力气把老酒鬼推下水去,然后用船桨压着他,直到他不再挣扎为止。整个过程所花的时间不多。”
她住口后的沉默竟似震耳欲聋。
“我一抬头,马丁就站在眼前。他好像吓坏了,但又咧着嘴笑,我不知道他在小屋外偷看了多久。从那一刻起,我只能任由他摆布。他走上前来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回小屋——拖回戈弗里的床。他把我绑起来强暴我,而我们的父亲还在水里漂浮。我甚至无法作任何反抗。”
布隆维斯特满心羞愧地闭上眼睛,真希望自己没来打扰海莉的平静生活。但她的声音重新恢复力度。
“从那天起,我就被他操控着,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好像麻木了。后来,我之所以没有发疯,完全是因为伊莎贝拉——也可能是亨利叔叔——认为马丁在父亲惨死后需要换个环境,而将他送到乌普萨拉。当然了,这是因为她知道马丁对我做了什么,这也是她解决问题的方式。想也知道马丁有多失望。第二年,他只在圣诞假期回来过一趟,但我在圣诞节到新年期间和亨利去了哥本哈根,好不容易才避开他。到了暑假,阿妮塔来了。我将秘密告诉她之后,她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让他靠近我。”
“直到你在加瓦斯加坦看见他。”
“我本来听说他要留在乌普萨沙,不会回来参加家族聚会。但他显然改变了心意,忽然就出现在对街凝视着我,还对着我笑。那感觉好像一场噩梦。我杀了父亲,又发现永远摆脱不了哥哥。直到那时,我一直想要自杀。但后来我选择了逃跑。”她此时看布隆维斯特的眼神几乎有松了口气的意味。“能说出真相感觉真好。现在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