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山楂树之恋 > 07

07(1/2)

目录

静秋笑道:“你怎么像小孩争嘴一样?别人要织一件,你也要织一件?”说到这里,又有心试探一下,“你还要我帮你织毛衣?你不会叫你……

爱人帮你织?”

他急了:“我哪里有爱人?你听谁说我有爱人?”

她见他没爱人,心里很高兴,但嘴里却继续冤枉他:“大妈说你……有爱人,说你上次就是回家探亲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还没结婚,哪来的爱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长林撮拢,才会这样说。你到我们队上去问问,看我结婚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组织吧?”

静秋说:“我干吗去你队上问?你……结婚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笑了笑说:“怕你误会。”

静秋心里觉得很温暖,他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为什么怕她误会?但她不敢再往下问,感觉好像已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漩涡附近,再问,就要一头栽进去了。

他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开始问她的情况,她很坦率地讲了自己家的事,觉得对他没什么要隐瞒的,也许早点让他知道,还可以考验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么挨批斗,父亲怎么被赶回乡下去,哥哥怎么招不回来都讲给他听了。

他默默地听着,没怎么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时候,又提点问题,好让她继续讲下去。

静秋说:“我记得‘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还没被揪出来。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伙伴们一起,跑到妈妈学校的会议室去看热闹,那里经常开批斗会。我们都把批斗会当件好玩的事,总是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福建普通话,因为他总是把‘某某’说成‘秒秒’。

“那时挨批斗的是一个姓朱的老师,听说是跟《红岩》中的许云峰、江姐、成岗等人共过事的,后来被捕,就变节自首,保全了一条性命。虽然她自己一直辩解说她只是‘变节’,就是脱离了共产党,但没有‘叛变’,也就是没出卖同志,但‘文革’一开始就被揪出来了,当叛徒来斗争。她那时是白天劳动,晚上挨批。白天的时候,她在外面劳动,我们那帮小孩就经常围着她,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话:朱佳静,又名朱芳道,系秒秒省秒秒市人,于秒秒年秒秒月在秒秒集中营叛变革命。她总是泰然自若,昂着头,不理睬我们这些小孩子。挨批斗的时候,她也是昂着头,不肯低下,经常冷冷地说:‘你们不讲道理,我懒得跟你们说。’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会议室去看热闹,却看见是我妈妈坐在圈子中间,低着头,在接受批判。小伙伴都开始笑我,学我妈妈的样子,我吓得跑回家去,躲在家里哭。后来我妈妈回来了,没提那件事,因为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一直到了公开批判她的那一天,她知道瞒不过我们了,中午的时候就给了我一点钱,叫我把妹妹带到河对岸的市里去玩,不到下午吃饭的时候不要回来。我跟妹妹两人一直呆到下午五点才回来。一进校门,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标语,都是打倒我妈妈的,她的名字被倒过来挂在那里,还打上了红叉,说她是历史反革命……

“回到家里,我看见妈妈的眼哭红了,她的一边脸有点肿,嘴唇也肿了,她的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她正在对着镜子自己剪整齐。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受到这种公开批斗,简直无法忍受。她搂着我们哭,说如果不是为了三个孩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轻声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羞辱。你不要太难过,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厄运,但是只要熬出来了,就会像你说的那个朱老师一样,昂首做人,不再为这些痛苦了。”

静秋觉得他有点阶级阵线不清,那个姓朱的是叛徒,我的妈妈怎么能像她那样呢?她赶快解释说:“我妈妈不是历史反革命,她后来就被‘解放’出来了,她又可以教书了,是那些人搞错了,我外祖父曾经参加过共产党,后来搬去另一个地方,找不到组织了,就被当成自动脱党了。解放初期,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没等到事情弄清楚,他就病死在监狱里了。但那不是我妈妈的问题……”

“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相信你的妈妈,即使她真是历史反革命,她仍然是个伟大的母亲。政治上的事,说不清楚……你不要用政治的标准来衡量你的亲人。”

静秋说:“你跟那个叛徒朱佳静的论调一模一样,她的儿女责问她那时为什么要自首,说你不自首的话,现在也跟江姐一样,是个人人歌颂的革命烈士了。别人能忍受敌人的拷打,为什么你忍受不了?她说:‘我不怕拷打,也不怕死,但那时你爸爸也关在监狱里,我不变节,你们早就饿死了。我只是个一般党员,不认识任何别的党员,我没出卖任何人,我跟他们说以后不参加党的活动了。’她这话被她的儿女揭发出来,革命群众画了很多漫画,都是她从狗洞里爬出来的丑恶面目……”

他叹了口气:“一边是儿女,一边是事业,她也是太难选择了。不过既然她没出卖别人,其实也不用这么整她的。党那时似乎有过政策,为了保存实力,是允许党员在被捕后采取灵活手段的,可以登报声明脱党,只要不出卖同志就行。有些担任一定领导职务的人,被捕后也采用过这样的办法。”

他说出几个响当当的名字,说他们都被捕过,都是这样才被放出来的。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说:“你……好反动啊。”

他笑着望她:“你要去揭发我?其实这些事在上面的圈子里是公开的秘密,就连下面的人也知道一些。不过你很天真纯洁罢了。”

她担心地说:“我不会去揭发你,但你这样乱说,不怕别人揭发你?”

“哪个别人?我对谁都不会说的,只对你说说。”他开玩笑说,“你如果要揭发我,我也认了,死在你手里,心甘情愿。只求你在我死后,在我坟上插一束山楂花,立个墓碑,上书:这里埋葬着我爱过的人。”

她扬起手,做个要打他的样子,威胁说:“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