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伙计,放轻松(1/2)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意识到,我和朱莉·贝克之间的老问题已经完全转化成一系列新问题。从很远的地方我都能感觉到她的怒气。
让她生我的气,比她纠缠着我还要更糟。为什么?因为这完全赖我自己,就这么简单。是我把鸡蛋的事暴露了,把责任推给她家的院子也无济于事。她无视我,或者说,高调地躲着我的方式
,就像是大声提醒着我是个浑蛋。一个假惺惺的浑蛋。
一天放学后,我跟加利特分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朱莉站在她家院子里,正在修剪一丛灌木。她狠狠地抽打着,枝条飞溅在她的肩膀上,隔着一条街,我清楚地听到她一个人念念叨叨:“不
……你……不要!你可以来……找……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让我觉得舒服吗?不,朋友,我一点儿也不舒服。没错,她家的院子是一团糟,也确实是时候应该有人出来做点什么了,但是拜托——她爸爸呢?马特和麦克在哪儿?为什么偏偏是朱莉?
我让她觉得尴尬了,这就是原因。我从来没感觉这么糟过。
我悄悄溜进屋里,试图忽略掉这个事实:在我的书桌、我的窗户正对面,朱莉正在抽打一丛灌木。可我没法集中精力。根本不行。我一点儿也做不下去功课。
第二天,我在学校试图鼓起勇气跟她说话,可是完全没有机会。看样子她不会让我靠近她。
回家路上,我想出一个主意。一开始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我想得越深,就越觉得可行,没错,帮她整理院子将会一举改变我在她心目中浑蛋的印象。假设她不会把我指挥得团团转,也
不会像一块橡皮糖一样黏着我。不,我要勇敢地走上去,对她说,我不想给她留下一个浑蛋的印象,我愿意帮她割草修枝作为补偿。就是这样。如果我这样做了,而她还生我的气,那我也没
办法。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而我的问题在于,我根本找不到机会。我辛辛苦苦从校车站跑回家,却发现已经有人在替我做好事了,我外公。
我真的被吓到了。一时间,我陷入了迷茫。外公根本不打理院子。至少他从来不在我打理院子的时候帮忙。而且外公常年穿着室内拖鞋——他从哪儿弄来了一双工作靴?还有牛仔裤和法兰绒
衬衫——这是怎么回事?
我躲在一户邻居家的树篱下面看着他俩,十到十五分钟的光景,好吧,我越看越生气。几分钟之内,我外公跟她说的话已经超过了这一年半以来住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总和。他跟朱莉·贝克有什
么关系?
爬过两道围栏、踢开邻居家傻乎乎的小梗犬,我悄悄潜回家里,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起码让我避开了街对面那场庭院派对。
我又一次没做家庭作业。看得越多,我越生气。当朱莉跟外公一起发出笑声的时候,我仍然是个假惺惺的浑蛋。我什么时候看见他笑过?真正的微笑?我根本想不起来!可是现在,他站在及
膝的杂草中间,哈哈大笑。
吃晚饭的时候,他出现了,换回平时穿的衣服和室内拖鞋,可是他的样子完全变了。就像有人给他充了电,打开了开关。
“晚上好,”他说,就像他终于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哦,佩西,看上去很好吃!”
“嗯,爸爸,”妈妈笑着说,“看来在对街做的运动对你很有好处嘛。”
“是的,”爸爸说,“佩西告诉我,你一下午都在那儿。如果你想搞个家庭改造运动,完全可以告诉我们哪。”
爸爸只是开了个玩笑,可我觉得外公把它当真了。他盛了一勺奶酪酿土豆,说:“可以把盐递给我吗,布莱斯?”
好吧,爸爸和外公之间确实有种奇怪的紧张感,可是我猜爸爸如果马上转变话题,气氛也就随之改变了。
但是爸爸没有放弃。他反而继续问下去:“那家人里面终于有人跳出来给院子做点修整了,为什么是那个姑娘呢?”
外公小心翼翼地给土豆撒上盐,然后注视着餐桌这一头的我。啊哦,我想。被揭穿了。电光石火之间,我知道我再也藏不住那些愚蠢的鸡蛋了。整整两年,我偷偷把它们扔进垃圾桶,我避免
提起朱莉、她的鸡蛋、她的小鸡,还有她每天早晨的造访,这都是为了什么?现在外公全知道了,我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他马上就要揭穿我了,那时候我就有得煎熬了。
可是奇迹出现了。在外公的凝视下,我一动都不敢动地坐了一分钟,而他转向我爸爸,说:“她就是想这么做了。”
我的额头上汗如雨下,听到爸爸说:“好吧,是该有人做点什么了。”外公把目光转回来看着我,而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轻易忘掉这些。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别样的交谈,这一次他绝不会
放过我。
吃完晚饭,我回到房间,可是外公马上跟了进来,关上门,坐在我床上。整个过程悄无声息。门没响、床没响、听不到呼吸声……我发誓,他就像幽灵一样潜入我的房间。
当然,我惊得撞到了膝盖,把铅笔掉在地上,还打翻了一碗果冻。不过我努力保持平静,说:“你好,外公。你是来查岗的吗?”
他把两片嘴唇闭得紧紧的,凝视着我。
我投降了,“好吧,外公,我知道我搞砸了。我应该告诉她的,但我做不到。我一直以为它们不会再继续下蛋了。我是说,一只鸡能连续下多久的蛋?它们在我五年级那年就孵出来了!离现
在都三年了!它们最后不会枯竭吗?而且,我还能怎么做?告诉她我妈妈害怕沙门氏菌感染?还是告诉她我爸爸希望我跟她说我家对鸡蛋过敏?拜托,谁会相信呢?所以我只好一直……嗯…
…扔掉它们。我不知道她在卖鸡蛋。我以为它们只是多余的。”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谢谢你吃晚饭的时候没有说下去。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拨开窗帘,朝对街望去,“一个人的性格是在童年时代养成的,孩子。你现在作出的选择将会影响你的一生。”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放下窗帘说,“我不想看到你走得太远,却又无法收
场。”
“是,长官。”
他皱起眉头,“别对我说‘是,长官’,布莱斯。”他站住了,又加上一句,“想想我说的话,下次面临选择的时候,作出正确的决定。以长远来看,对所有人的伤害都是最小的。”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走了。
第二天放学后,我去加利特家打篮球,他妈妈把我送回家的时候,外公甚至都没注意。他正忙着在朱莉家的院子里充当木匠呢。
我想在早餐台上写作业,可是妈妈下班回来了,在旁边唧唧喳喳地说话,后来利奈特也来了,她们俩开始争论,到底利奈特是不是把自己化妆得活像一只受了伤的浣熊。
我保证利奈特绝对不会吸取教训。
我收拾东西逃回房间,当然,这根本无济于事。他们在对街开动电锯,发出阵阵哀号声,在电锯切割的间隙,我还能听到锤子乓乓乓的敲击声。
我从窗户望出去,看到了朱莉,她从嘴里吐出钉子,把它们敲进正确的位置。没错。她把钉子排成一排叼在嘴里,就像一排铁做的香烟,同时她抡圆了铁锤,高高地挥过头顶,把钉子打进木
桩,就像插进奶油里一样轻松。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的锤子仿佛敲在我脑袋上,然后它像蛋壳一样裂开了。我颤抖着放下窗帘,丢下作业,跑去看电视了。
他们干了整整一星期。每天晚上外公回家的时候总是两颊通红,胃口大开,并且盛赞妈妈的厨艺。然后到了星期六。当外公在朱莉家院子里翻土植树的时候,我绝不想待在家里。妈妈企图说
服我去整理自家的院子,可是,当外公和朱莉在对街帮那里脱胎换骨的时候,我在这边给草坪来个微调,岂不是很荒谬?
所以,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给加利特打电话。他不在家,我找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事要做。央求妈妈或者爸爸开车带我去电影院或者商场肯定没希望了。他们一定会说,我本来应该去整理
院子的。
我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结果,我不由自主地透过窗户傻乎乎地望着朱莉和我外公。这实在很诡异,可我确实这么做了。
而且我还被人发现了。是外公发现的。当然,他把我指给朱莉看,这让我在她面前凭空又矮了一头。我放下窗帘,撞开后门,跳过围栏。我非要出去不可。
那天我恨不得走了十里路。我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外公,朱莉,还是自己。我这是怎么了?如果我想跟朱莉和好,为什么不能直接走过去帮忙?是什么阻止了我?
我来到加利特家门口,上帝,我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见到谁。
让加利特帮我忘掉这一切吧。
这正是这位老兄擅长的。我们打篮球、看电视、聊起今年夏天坐水滑梯的事。
当我回到家,朱莉正在给院子洒水。
她看见我了,这也就算了,可是她既不跟我打招呼也没有露出笑容,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转开了目光。
假如是平时,我大概会假装没看见她,或者飞快地挥挥手,然后溜进屋里。可她已经生我的气很久了。自从她撞见我扔鸡蛋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
几天前的数学课上,我冲她微笑,想告诉她我很抱歉,可她彻底地无视我的存在。她没有笑、没有点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转过头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甚至在教室外面等着跟她说几句话,说什么都行,比如她整修院子的事,或者告诉她我有多难过,但她躲着我从另一个门出去了。在这之后,任何时候我只要一靠近,她就找机会从我旁边
溜掉。
现在,她在那里给院子洒水,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浑蛋,我受够了。我走上去对她说:“院子漂亮多了,朱莉。干得不错。”
“谢谢,”她板着脸说,“大部分都是查特做的。”
查特?我思考着。查特?她是怎么想的,敢叫我外公的名字?
“听着,朱莉,”我努力回到自己的本意,“对我做过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水雾洒在土地上。
最后她终于开口了:“我还是不明白,布莱斯。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呢?”
“我……我不知道。没法解释。我应该告诉你的,而且我不应该说你家院子的坏话。那些话,你知道,真是太过分了。”
我感觉好多了,好了很多。只听朱莉说道:“好吧,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用前脚掌跳了跳,就像原来一样,“这里看上去怎么样?查特教了我很多东西,太棒了。你真幸运,我的祖
父母都不在了。”
“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我真为他难过。他肯定还在想念你的外婆。”然后她笑了,摇摇头说,“你能相信吗?他说我让他想起了你外婆。”
“什么?”
“真的,”她又笑了,“就是这样,不过他说得更婉转。”
我看着朱莉,想象我八年级时外婆的样子。这太难了。我是说,朱莉有一头蓬松的棕色长发,一个长满雀斑的鼻子,而我外婆总是以金发的形象示人,而且外婆以前擦粉。松软的白色粉末,
她擦在脸上,头发上,还有鞋子和胸脯……所有的东西上面。
我想象不出朱莉擦上粉是什么样子。好吧,也许可以沾些黑灰色的火药粉末,但是白色的香粉……还是算了。
我想自己一定在盯着她看,因为朱莉说:“瞧,这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我只是挺高兴听他这么说。”
“是啊,管他呢。哦,祝你的草能活下来。我敢肯定它们会很茂盛的。”我说出来的话让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了解你,你连小鸡都能孵出来。”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说出我真实的想
法。我笑了,她也笑了,我离开她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给未来的草坪浇着水,面带微笑。
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这么高兴过了。鸡蛋事件终于被我抛在脑后。我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解脱并快乐着。
晚餐时分,我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意识到,我是唯一一个心情愉快的人。利奈特和平时一样闷闷不乐,就不去管她了。而爸爸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因为草坪的事骂了我一顿。
“没问题,”我告诉他,“我明天一定去。”
这样一来,我也变得满面愁容。
妈妈对外公说:“爸爸,你今晚很累?”
他坐在那里安静得像块石头,我几乎没注意到。
“是啊,”爸爸吃完他面前的饭菜,“那个姑娘让你干了太多活儿?”
外公用餐巾擦了擦叉子,然后说道:“那个姑娘的名字叫朱莉,不,她不像你说的冷酷无情,‘让我干太多活儿’。”
“冷酷无情?我?”爸爸笑了,“你现在对那个姑娘真是情有独钟啊,不是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连利奈特似乎都不再撅着嘴了。这是挑衅,人人都看得出来。
妈妈用脚推着爸爸,可是这让事情变得更糟。“不,佩西!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爸爸连跟他自己的外孙玩玩棒球都做不到,却有那么多精力和愿望跟陌生人交朋友!”
哦,是啊!我想。但我又记起来——我欠外公一个人情,欠他一个巨大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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