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2/2)
“也得二三十块吧?”
天真笑了,板着脸,肩头往上端,“别叫一百听见,这还是常礼服。”
“那——和爸爸说去吧。据我想,为别人的事不便——”
“不能就穿一回不是?!”
“你自己说去吧!”
妈妈不肯负责,儿子更不愿意和爸爸去交涉。
“您和爸爸有交情,给我说说!”儿子忽然发现了妈与爸有交情,牙都露出来。
“臭小子,我不和他有交情,和谁有——”妈拿笑补足后半句。儿子又露了露牙,继而一想,妈妈大概是肯代为交涉了,应,当把笑扩大一些,张了张嘴,吸进些带着豆浆味的空气。
四
晚上,爷儿俩见着面。天真吸烟,没话可讲。张大哥吸烟,没话可讲。天真看着蓝烟往上升,张大哥斜眼看着烟斗。好大半天,张大哥觉得专看烟斗是办不了事的:“天真,你还有多少日子就毕业了?”
“至多一年吧,”天真一点也不准知道什么时候毕业。
“毕业后怎样呢?”
“顶好上西洋留学。”天真正了正洋裤裤缝。
“哼——”张大哥又看着烟斗。待了老大半天,“去学什么呢?”
“到外国再说。也别说,近来很喜欢音乐,就研究音乐也不坏。”
“学音乐将来能挣多少钱呢?”
“艺术家也有穷的,也有阔的,没准儿。”
“没准儿”是张大哥最忌讳的三个字。但是不便和儿子辩论。又待了半天,“据我看,不如学财政好。”
“财政也行;那么您一定送我留洋了?”天真立起来。
“我并没那么说!上外洋一年得多少钱?”
“还不得两三千?”天真约摸着说。记得李正华在巴黎一年花六千。可是他养着三个法国姑娘,设若养一个的话,三千也许够了。
张大哥不便于再说什么。儿子敢向这样家境的老子一年要三千,定不是个明白儿子,也就不必费话。
天真也不便再说,给父亲一个草案,以后再慢慢推进,资本老头的钱不能象流水那么痛快。
“水仙好哇,今年,还是您自己晒的?”天真一阵明白,知道讨资本老头的喜欢是要去留洋的第一步,而夸奖老头自己晒的水仙是讨喜欢的捷径,
“不算十分好,”资本老头的眼从烟斗上挪到儿子的脸部,然后沉着气立起来,“不算十分好。”走到水仙花那里,用手在花苞的下面横着一比,“去年的才这么矮;今年的长荒了;屋子还是太热。”
“您没养洋水仙花,今年?”天真心里直暗笑自己。
“太慢,非到阴历二月初开不了,而且今年也真贵,四毛五分钱一头!玩不起!可是好哇,上面看花,下面看根,养好了,根子这么长。前天才听说,洋水仙开过后,等叶子干了,把包儿头朝下挂在不见阳光,干松的地方,到冬天就又能开花。事就奇怪,怎么倒挂着,”烟斗头朝了下,“就又能拔尖子呢?其中必有个道理!”张大哥显出爱用思想的样子。
“把小孩子倒栽葱养着,大了准能作高官。”天真觉得自己非常的幽默,而且对父亲过度的和气。
爸爸觉得儿子真俏皮,聪明,哈哈的笑起来。
妈妈听见父子的笑声,进来向他们眨巴眼。
“你看,我说洋水仙倒挂起来,能再开花,天真说小孩子倒养着能作大官!哈哈哈……”
妈妈的笑声震下棚顶一缕塔灰,“咱们可该扫房了,看这些灰!”
一家子非常的欢喜。
临睡的时候:“天真还要留洋呢,一年两三千!志向不错呀,啊——”一个哈欠,“可是也得供给得起呀!”
“还要作礼服呢,得个整数,给人家作伴郎去。”妈妈也陪了个哈欠。
“一百?”
老两口谁也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