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2011年11月)(2/2)
康奈尔点点头,他讨厌听到她的名字,不想答话。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埃里克问。
康奈尔无言地看着他。门上的灯泡投下一束白光,照在埃里克脸上,鬼一般惨白。
你什么意思?康奈尔问。
你和她。
康奈尔开口时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埃里克咧嘴一笑,牙齿在灯光下闪着湿润的光。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操她吗?他说,大家都知道。
康奈尔愣住了,然后又吸了一口烟。这或许是埃里克能对他说的最可怕的话了,不是因为它结束了他的人生,而是因为它没有。他此刻才知道,他为了这个秘密牺牲了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幸福,而它居然一直如此渺小,不值一文。他和玛丽安本可以手牵手在学校走廊里散步,会有什么后果呢?没有后果。没人在乎。
好吧,康奈尔说。
持续多久了?
不知道。有一阵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埃里克说。你是光图好玩才跟她上床,还是别的什么?
你懂我的。
他把烟掐灭,回屋拿了外套。然后他没跟任何人道别就走了,甚至没跟雷切尔打招呼,她不久后就和他分手了。就是这样,人们搬走了,他也搬走了。他们在卡里克里的日子就这样没头没尾地结束了,他们曾经给它灌注了那么多戏剧性,那么多意义,它却再也不会重新开始,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他对玛丽安说,这个嘛,嗯。我跟雷切尔不是很搭,我觉得。
玛丽安微微一笑,笑容有点娇羞。嗯,她说。
什么?
我大概应该告诉你的。
没错,你应该的,他说,你那会儿都不回我短信。
好吧,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我才觉得有点被抛弃了,好不好?康奈尔说,你蒸发了。你消失很久之后我才跟雷切尔在一起的。不过现在这也不重要了,但我等了你很久。
玛丽安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摆了摆头。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来上学的,她说。
好吧。你不来或许对你反而更好。
那件事是最后一根稻草。
是吧,他说,我想过会不会是这样。
她又微微一笑,嘴角歪起来,仿佛在调情。是吗?她说,你搞不好会读心术啊。
我以前的确觉得可以读出你在想什么,康奈尔说。
你是说在做爱的时候吧。
他啜了一小口啤酒。酒是凉的,杯子是室温的。今晚之前,他不知道要是在学校里遇到玛丽安,她会是什么表现,但现在看来,这一切是无法避免的,他们当然会这样重逢。她当然会拿他们的性生活打趣,仿佛这是他们之间一个很可爱的笑话,一点都不尴尬。某种程度上,他喜欢她这样做,他喜欢知道在她身边该如何表现。
好吧,康奈尔说,事后也可以。不过那也许很正常。
那不正常。
他们都笑了,忍俊不禁对彼此微笑。康奈尔把空酒瓶放在料理台上,看着玛丽安。她把裙子抚平。
你今天很好看,他说。
我知道。我的一贯风格,一上大学就变漂亮了。
他笑了起来。他本来都不想笑的,但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张力让他没法不笑。“我的一贯风格”听起来非常像玛丽安会说的话,带点自嘲,同时表达了他们二人达成的共识:她是特别的。她的裙子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她苍白的锁骨,像两道白色连字符。
你一直都很漂亮,他说,我早该知道的,我是个肤浅的男人。你很漂亮,你很美。
她不笑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她把额上的头发拂开。
哦,好吧。我已经很久没听人这么说了,她说。
加雷斯不跟你说你很美吗,还是他太忙了,忙他的业余剧团什么的?
辩论社。你这么说太狠了。
辩论?康奈尔说,老天,别跟我说他和纳粹那档事有关吧?不是吧?
玛丽安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康奈尔不怎么读校报,但他还是听说,辩论社打算请一个新纳粹主义者来开讲座。社交媒体上全是这个消息。《爱尔兰时报》还写了篇报道。康奈尔没有在任何facebook帖子下留言,但他在好几条呼吁撤回邀请的留言下点了赞,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激烈的政治行为了。
好吧,我们不是每件事都看法一致,她说。
康奈尔笑了,不知为何很高兴看到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底气、缺乏原则。
我以为我和雷切尔·莫兰交往已经够坏了,他说,而你男朋友是大屠杀否定论者。
没有,他只是支持言论自由。
是吧,那就好。谢天谢地,我们有白人温和派 (2) 。我记得马丁·路德·金这么写过。
她一听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她小小的牙齿再次泛光,她举起一只手捂住嘴。他又喝了些酒,端详着她甜美的神情,他很想念它。他们之间这一幕感觉很美好,尽管之后他大概会痛恨自己跟她说过的所有话。好吧,她说,我们都没能贯彻自己的理念。康奈尔想说:我希望他床上功夫不错,玛丽安。她肯定会觉得这很好笑。但出于某种原因,或许因为不好意思,他没说出口。她眯起眼,问:你在跟什么问题人物交往吗?
没有,他说,连没问题的都没有。
玛丽安饶有趣味地笑了。你觉得认识人很难吗?她问。
他耸耸肩,然后含糊地点点头。跟老家不太一样,是不是?他说。
我可以把我的女朋友介绍给你。
哦,是吗?
没错,我现在有女朋友了,她说。
我不确定我是她们的菜。
他们彼此对视。她的脸微红,下唇的口红有一点花了。她的目光依旧让他不安,就像在照镜子,然后发现镜中的人在你面前一览无余。
这话什么意思?她说。
我不知道。
你有什么地方不招人喜欢的?
他微微一笑,看向酒杯深处。如果尼尔此刻看见玛丽安,他会说:让我来猜。你喜欢她。她的确是康奈尔喜欢的类型,甚至可能是这个类型的原型:她气质优雅,长了一张百无聊赖的脸,看上去无比自信。他的确被她吸引,他甘心承认这点。离家几个月后,生活变得辽阔了些,他的私事没那么重要了。他不再是中学时那个焦虑压抑的自我,那时她对他的吸引力像一辆碾过来的火车,让他感到害怕,于是他把她甩到了车下。他知道,她现在这么风趣,这么娇羞,是想让他知道,她并没有记仇。他可以说:很抱歉对你做过那样的事,玛丽安。他总想着,如果某天和她重逢,他就会这么说。然而她似乎拒绝承认这种可能,或者他有点犯怯,又或者二者皆有。
不知道啊,他说,问得好,我也不知道。
(1) 《王者之声》(watch the throne ),jay-z和坎耶合作的嘻哈专辑。
(2) 在《伯明翰监狱来鸿》中,马丁· 路德· 金表达了对白人温和派的深深失望,认为他们执着于“秩序”而不是“公平”,是“黑人迈向自由的巨大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