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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接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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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航乘务员请她选择拟感卡带:泰特美术馆去年八月的福克斯顿回顾展,在加纳录制的历史探险节目《阿散蒂!》,东京歌剧院私人包厢观看的比才《卡门》精彩乐段,三十分钟塔丽&12539;伊珊的联播节目《高峰访谈》。

“您第一次搭穿梭机吗,奥夫斯基女士?”

玛丽点点头。她给帕列奥罗格斯先生的是她母亲的闺名,这么做也许不太聪明。

乘务员露出理解的笑容,“卡带保证能缓解起飞的不适感。这个星期最受欢迎的是《卡门》。要我说,服饰实在太华丽了。”

她摇摇头,没心情听歌剧。她厌恶福克斯顿,宁可完完全全地感受重力加速度,也不愿意在《阿散蒂!》里受煎熬。她只能选塔丽&12539;伊珊,四盘卡带里最可爱的一盘。

乘务员检查她有没有扣好安全带,奉上卡带和一次性的灰色塑料头冠,转身走开。她戴上塑料电极,接进座椅扶手,叹了口气,把卡带插进接口旁的插槽。日航穿梭机的内部消失了,灿烂的蓝色爱琴海取而代之,她看着节目名称“塔丽&12539;伊珊高峰访谈”以优雅的sans-serif大写字体在蓝天上徐徐展开。

塔丽&12539;伊珊是拟感业的一面不倒旗帜,这个没有年龄的黄金女郎乘着第一波新媒体浪潮出现,从玛丽有记忆的时候就存在了。此刻,玛丽发现自己钻进了塔丽黝黑而柔软的身体,享受着她舒适得可怕的感觉中枢。塔丽&12539;伊珊容光焕发,呼吸深沉而顺畅,似乎永远不知何谓紧张的肌肉系统拥抱着优雅的骨架。读取她的拟感记录就像掉进完美的健康浴泉,感受着高弓鞋的弹簧如何托住脚底,胸部肌肤如何贴上丝绸般质地的白色埃及棉衬衫。她在希腊的某个海岛小镇,靠在凹凸不平的白色栏杆上,背后山麓上的建筑物刷成白色,几条曲折的狭窄阶梯通向下方,树木绽放的鲜花犹如瀑布。港口传来汽笛声。

“游客此刻在忙着赶回游轮。”塔丽说,露出微笑;她微笑的时候,玛丽能感觉到这位明星的满口白牙有多么整齐,尝到嘴里的气息是多么新鲜,贴着赤裸手臂的石雕栏杆粗糙得多么舒服。“但有一位来访者今天下午将陪着我们,我早就期待着见到他了,我相信各位也会倍感惊喜,因为他平时一向躲避媒体的注意……”她直起腰,转身,对着一张黝黑的微笑面孔露出笑容:约瑟夫&12539;维瑞克……

玛丽从额头扯掉头冠,日航穿梭机的白色塑料机舱顿时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头顶上的显示屏闪烁着警告标志,她感觉到震动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

维瑞克?她看着头冠。“好吧,”她说,“你肯定是个高峰人物……”

“您说什么?”旁边的日本学生在安全带里上下抖动,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像是小小地鞠了个躬,“使用拟感碰到问题了吗?”

“不,没有,”她说,“不好意思。”她重新戴上头冠,机舱先变成感官上的静电噪音,各种感官信号乱哄哄地混在一起,随即突然化作沉静的塔丽&12539;伊珊,她握住维瑞克冰凉而坚实的大手,对着一双柔和的蓝眼睛微笑。维瑞克报以微笑,牙齿非常白。“塔丽,我很高兴能来到这里。”他说,玛丽放松下来,沉入卡带内的现实之中,用塔丽被录制下来的感官输入代替自己的感官输入。她通常不愿接触拟感这种媒介,她的性格与拟感所必须的被动性相抵触。

维瑞克穿着柔软的白衬衫,帆布长裤的脚管卷到膝盖底下,脚上是款式简单的棕色皮凉鞋。塔丽抓着她的手,回到栏杆前。“我相信,”她说,“我们的观众有那么多——”

大海消失了。不规则的平原上长着像是地衣的黑绿色植物,一直铺向地平线,点缀着圣家族大教堂的新哥特式尖顶的轮廓。世界的边缘消失在贴近地面的明亮雾气之中,仿佛水下敲钟似的声音响彻平原……

“今天你只有一位观众。”维瑞克说,透过无框的圆眼镜看着塔丽&12539;伊珊。

“你好,玛丽。”

玛丽拼命想抬起手去抓头冠,但胳膊像是用石头做的。重力加速度,穿梭机正在从水泥发射塔上升空……他把她困在了这里……

“我明白了,”塔丽微笑道,向后靠在栏杆上,胳膊肘抵着粗糙的石头,“多么令人感动啊。您的玛丽,维瑞克阁下,实在是个非常幸运的姑娘……”玛丽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感官/网络里的塔丽&12539;伊珊,而是维瑞克建构出的角色,是利用《高峰对谈》的历年节目用程序模拟出的视角,此刻她别无选择,无法逃脱,只能接受和聆听,把注意力交给维瑞克。维瑞克能把她困在这儿,能用这种方式让她动弹不得,说明她的直觉是正确的:这部机器、这个结构,它确实存在。维瑞克的钱就像万能溶剂,能按照他的旨意拆除屏障……

“得知你那么不安,”他说,“我非常抱歉。帕科说你想逃避我们,但我更愿意认为这是推动艺术家趋近目标的那种力量。我认为你感觉到了我的格式塔的内在本质,因此你很害怕。你害怕得当然有道理。在你的航班确定从奥利机场起飞前的一个小时,这盘卡带就准备好了。我们知道你的目的地,但我并不打算跟着你。你在完成你的任务,玛丽。我只后悔我们没能做好防范手段,害得你的朋友阿兰送命,不过我们已经知道了凶手和幕后雇主的身份……”

玛丽的眼睛代替了塔丽&12539;伊珊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维瑞克的眼睛,那里燃烧着蓝色的火花。

“玛斯生化实验室雇佣的间谍杀死了阿兰,”维瑞克继续道,“你当前目的地的坐标也是玛斯告诉他的,是玛斯提供了你看见的全息图。我和玛斯生化的关系阴晴不定——这还是往好里说了。两年前,我的一个子公司尝试过并购他们。牵涉到的金额能对全球经济造成影响。他们拒绝了。帕科认为阿兰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企图出售他们提供的情报,卖给第三方……”他皱起眉头,“真是愚不可及,因为他根本不明白他兜售的商品代表着什么……”

多么像阿兰啊,她心想,感到一阵怜悯。看见他蜷缩在丑陋的地毯上,绿色上衣包着脊梁的轮廓……

“我认为,玛丽,有一点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要搜寻盒子的制作者,其中牵涉到的不仅仅是艺术。”他摘下眼镜,揪起白衬衫擦拭,动作里充满了经过精心计算的人性,却让她觉得非常厌恶。“我有理由相信这些艺术品的制作者有能力给我自由。玛丽,我不是个健全的人。”他仔细地重新戴上精致的金边眼镜,“上次我请求远程观看我在斯德哥尔摩所栖息的容器时,展示给我的东西像是三节拖车,支持生命的管线织成湿漉漉的网络……只要能让我离开那里,玛丽,或者说让我离开其中容纳的狂乱细胞……唉——”他再次露出那个著名的微笑,“还有什么代价是我不肯付出的?”

塔丽/玛丽转动视线,望着暗沉沉的苔藓和远处畸形教堂的尖塔……

“你失去了知觉,”乘务员说,手指摸着她的脖子,“不算很不寻常,机载医疗电脑说你完全健康。不过,我们还是给了你一张真皮贴,抵消你有可能在入港前体验到的适应综合征。”他的手离开了她的颈部。

“《雨后的欧洲》,”她说,“马克斯&12539;恩斯特。苔藓……”

乘务员看着她,表情变得警觉,流露出职业性的关注神色。“您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不好意思,”她说,“我做了个梦……我们要降落了吗?”

“再过一个小时。”他说。

日本航空的轨道航站中心是个白色环形空间站,点缀着几个拱顶,外围是十二个停机舱的黑色椭圆形出入口。重力防护网上方(虽说在这里上下已经失去了通常的意义)有一块终端屏幕,展示着精心绘制的太空站旋转的动画,一连串声音用七种语言宣布从奥利一号航站楼起飞的日航580穿梭机已经抵达终点,摆渡车将尽快送乘客前往航站楼。由于七号停机舱正在例行维修,因此有所延误,日航对此深感抱歉……

玛丽在防护网里缩成一团,觉得维瑞克看不见的巨手无处不在。不,她心想,肯定有什么办法。我想退出,她告诉自己,我想当几个小时的自由间谍,然后我就和他一刀两断……再见了,维瑞克阁下,我要返回生者的土地了,但可怜的阿兰再也回不去了,阿兰会死都是因为我接了你的任务。第一滴眼泪涌出,她使劲眨眼,随即像孩童似的瞪大眼睛,看着眼泪变成的那一颗细小圆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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