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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公路时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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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害怕,但不是因为那个……”

“我们一直有公司。我父亲说我不会有事的,说我只是要换一家公司……”

“你不会有事的,他说得对。但我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送你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日本?”

“随便哪儿。”

“你去过吗?”

“当然。”

“我会喜欢吗?”

“为什么不会呢?”

她再次陷入沉默,特纳把注意力放在公路上。

特纳俯身打开车头灯。“它让我做梦。”女孩说,声音几乎被涡轮机的噪音淹没。

“什么让你做梦?”他假装在全神贯注开车,尽量不扭头看她。

“我脑袋里的东西。通常只在我睡觉的时候。”

“是吗?”他想起女孩在鲁迪的卧室里,如何翻白眼,如何颤抖,如何用他不懂的某种语言说话。

“有时候也在我醒着的时候。就像我接入了操控台,但我不受网络束缚,我在飞,而且那儿不止我一个人。有天夜里我梦到一个男孩,他伸出手要捡什么东西,那东西在伤害他,但他没有看见自己其实是自由的,他只需要松手就行。于是我告诉了他。有短短一秒钟,我能看见他在什么地方,而且我根本不是在做梦,那是个难看的小房间,地毯被弄脏了,我看得出他需要洗澡,感觉到他的鞋子里黏糊糊的,因为他没穿袜子……那和做梦不一样……”

“不一样?”

“不一样。梦里都是些很大、非常大的东西,我也很大,和其他东西一起,在移动……”

气垫车隆隆驶上通向州际高速路的混凝土匝道,特纳吐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刚才一直憋着这口气。“其他东西?”

“发光的明亮东西,”又一阵沉默,“不是人类……”

“你花了很多时间在赛博空间里吗,安琪?我指的是用操控台接入。”

“没有,只在学东西的时候。我父亲说那对我不好。”

“他对那些梦说了什么吗?”

“只说它们在变得越来越真实。但我从没说过其他那些……”

“愿意告诉我吗?也许能帮助我理解情况,搞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些东西告诉我事情。故事。那儿曾经什么都没有,不存在拥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只有数据和人类在移动。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它感知到了自我。关于那个还有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女孩,眼睛上有镜子,一个男人,因为恐惧而对什么都不在乎。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事情,帮助那东西感知到了自我……然后,它的自我分裂成不同的部分,我认为那些部分就是其他东西,那些明亮的东西。但很难说,因为它们不是用语言告诉我的……”

特纳感觉到后脖颈的皮肤阵阵刺痒。有记忆要浮现出来了,来自米切尔档案的回头大浪。一条走廊里,灼人的羞愧;肮脏的米色墙漆在剥落;剑桥,学生宿舍……“安琪,你在哪儿出生?”

“英格兰。然后我父亲进入玛斯,我们就搬家去日内瓦了。”

弗吉尼亚州的某处,他驾着气垫车驶过砾石路肩,开上茂盛的草场,干燥夏日的尘土在车尾打旋,他向左拐弯,停进一片松林。涡轮发动机熄火,车身落在气囊上。

“现在该吃点东西了。”他说,伸手去拿莎莉的帆布拎包。

安琪解开护具,拉开黑色运动衫的拉链。运动衫底下是贴身的白色衣服,圆领口露出年轻胸部上方被晒黑的孩童般的光滑皮肤。她从特纳手里拿过拎包,取出莎莉为他们准备的三明治。“你哥哥怎么了?”她问,递给他半个三明治。

“什么意思?”

“呃,肯定有什么吧……莎莉说他总在喝酒。他不高兴吗?”

“不知道,”特纳说,弯腰扭动脖子和肩膀驱赶酸痛,“我的意思是他肯定不高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有时候就是会这么陷进去。”

“你指的是因为没有公司照顾他们吗?”她咬了一口三明治。

他看着安琪,“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安琪点点头,嚼着满嘴的食物,吞下去。“有一点吧。我知道很多人不为玛斯工作。过去不,以后也不。你是一个,你哥哥是另一个。但我是真的想知道。我挺喜欢鲁迪的,明白吗?但他看上去那么……”

“那么完蛋,”他替安琪说完,三明治还拿在手里,“陷得那么深。要我说,有时候你非得跳起来不可,要是不跳,就会死死地陷进去……而鲁迪就一直没跳起来。”

“就像我父亲想把我弄出玛斯?那算是我的跳起来吗?”

“不算。跳起来是你必须为自己做的决定。就是忽然想明白了,别处有更好的事情等着你……”他停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咬了一口三明治。

“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特纳点点头,心想天晓得是不是真的。

“所以你离开了,而鲁迪留在那儿?”

“他很聪明。现在还是很厉害,而且有一堆学位,全都是在网上拿到的。二十岁就在杜兰大学拿到了生物技术的博士学位,还有好多其他的。但他没寄出过简历,一份也没有过。那时候经常有人来招揽他,但他要么跟他们胡扯,要么存心挑事……我认为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有所成就。就像猎犬的面罩。我猜那上面有好几个原创专利,但……总而言之,他留在了那儿。做些小买卖,帮别人制作硬件,他在我们郡还挺受欢迎的。后来我们的母亲病了,病了很长时间,但我已经离开……”

“你在哪儿?”安琪打开保温杯,咖啡的香味充满了车厢。

“能去多远就去多远。”他说,被自己声音里的愤怒吓了一跳。

她把塑料杯递给特纳,倒了满满一杯热腾腾的黑咖啡。

“你呢?你说你没见过你母亲。”

“确实没有。我小时候他们就分手了。她不肯继续履行合同,除非他答应分她一部分股票期权。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喝一口咖啡,然后还给安琪。

她从红色塑料杯的杯沿上看着特纳,莎莉的眼影包围着那双眼睛。“还是你告诉我吧,”她说,“或者二十年后再来问我。我才十七岁,怎么可能知道?”

他笑着说:“感觉好点了?”

“大概吧。考虑到我们的处境,已经很好了。”

他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意识到她的存在,他紧张地向着控制器伸出手,“很好,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那天夜里他们睡在气垫车上,车停在南宾夕法尼亚州一家汽车影院锈迹斑斑的钢铁格架背后,格架在多年前曾用来支撑银幕。特纳的风雪衣铺在涡轮机突出部分底下的装甲地板上。安琪在喝已经凉掉的最后几口咖啡,她坐在乘客座上头的方形舱盖口,望着萤火虫在枯黄草丛中舞动。

睡到某个时候——她父亲档案里的纷乱画面仍在侵扰他的梦境——她翻身滚到他身旁,温暖而柔软的乳房隔着她轻薄的t恤贴上他赤裸的脊背,她的胳膊搂住他,抚摸他平坦腹部的肌肉,但他一动不动,假装睡得更沉了,很快发现自己走进了米切尔那个生物件里更黑暗的篇章,怪异的东西浮上来,与他最古老的恐惧和创痛混在一起。黎明时分他醒来了,听见她坐在车顶上轻声唱歌:

我爸爸他是个英俊的魔鬼

拖着一条九英里长的锁链

每个链节上都有

一颗心在摇荡

每一颗心都是

他爱过辜负过的一个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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