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 > 第三十六章 戏剧人生

第三十六章 戏剧人生(2/2)

目录

路小佳叹了口气,说道:“好像我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路小佳道:“陪一个人来的。”

丁灵琳道:“陪谁?”

路小佳道:“就是你们在等的那个人。”

丁灵琳皱了皱眉,转过头,就看见傅红雪慢慢地走了进来。

傅红雪苍白的脸,现在看来竟仿佛是铁青的。

他还没有走进来,眼睛就已在盯着叶开,好像生怕叶开会突然溜走。

叶开却在微笑,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果然没有算错。”

傅红雪道:“只有一件事你错了。”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我去杀易大经?”

叶开道:“是我要你去杀他的?”

傅红雪冷冷地道:“你希望他死?还是希望我再杀错人?”

叶开叹了口气,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弄清楚这件事。”

傅红雪冷笑道:“你还不清楚?”

叶开摇摇头。

傅红雪道:“赵大方并不是易大经。”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这半个月来,他从未离开过藏经庄半步。”

叶开笑了。

傅红雪道:“你不必笑,这是事实。”

叶开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都能替他证明?”

傅红雪点点头,道:“都是很可靠的人。”

叶开道:“他当然一直都在生病,病得很重。”

傅红雪道:“你知道?”

叶开又笑了。

这些事本就在他预料之中,他果然连一点都没有算错。

丁灵琳却在那边摇着头,叹着气,道:“刚才是谁在说他不是笨蛋的?”

路小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开,忽然笑道:“我明白了。”

丁灵琳道:“你又明白了什么?”

路小佳道:“你们一定以为易大经先找了个人在家替他装病,他自己却溜了出来。”

丁灵琳道:“这不可能?”

路小佳道:“当然可能,只可惜他这种病是没法子装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路小佳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江湖中也许还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一条左腿已在半个月前被人一刀砍断了!”

丁灵琳怔住。

傅红雪也不禁怔住。

路小佳道:“宋长城、王一鸣、丁灵中、谢剑,都是在听到这消息后,特地赶去看他的。”

他说的这些名字,果然都是江湖中很有声名,很有地位的人物。

其中最刺耳的一个名字,当然还是丁灵中。

丁灵琳几乎叫了起来,大声道:“我三哥也在他那里?”

路小佳笑了笑,道:“听说丁家的人都是君子,君子岂不总是喜欢跟君子来往的。”

丁灵琳只好听着。

路小佳悠然道:“却不知丁三少是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丁灵琳道:“他当然不是。”

路小佳说道:“那么你可以去问问他,易大经的腿是不是断了,这个断了腿的易大经是不是别人伪装的?他现在还在藏经庄。”

丁灵琳还有什么话说?

叶开也只有苦笑。

路小佳看着他,微笑道:“其实你也不必难受,每个人都有错的时候,只要能认错就好了。”

叶开咳嗽。

“我当然也知道你嘴上绝不肯认错,但只要你心里认错就已足够。”

他不让叶开说话,抢着又道:“现在的问题是,易大经既然不是赵大方,那个赵大方究竟是什么人呢?”

叶开回答不出。

傅红雪道:“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

路小佳道:“你当然要找出他来,说不定他就是你的仇人之一。”

叶开忽然开口道:“说不定他也是易大经的仇人之一。”

路小佳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若不是易大经的仇人,为什么要用这法子陷害他?”

路小佳只好承认。

叶开沉吟着,道:“他当然还不知道易大经的腿已断了,所以才会用这法子。”

路小佳道:“被人砍断了腿,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谁也不愿意到处宣扬的。”

叶开道:“却不知他的腿是被谁砍断了的?”

路小佳道:“不知道!”

叶开道:“他没有告诉你?”

路小佳道:“他根本不愿再提起这件事。”

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因为他不愿别人替他去报仇,他总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冤冤相报,那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得完了。”

叶开叹了口气,道:“看来他的确是个真君子,令姐能嫁给他真是福气。”

路小佳看着他,也听不出他这话是真的赞美,还是讽刺。

叶开却又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总该先请你喝杯酒才是。”

突听一人道:“替我也留一杯。”

说话的声音,还在很遥远的地方,但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楚。

说话的人当然也还在远方,但这里的人说出的话,他居然也能听得见。

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这句话刚说完,他的人已到了门外。

他来得好快。

他身上穿着套很普通的衣服,腰带上插着根很普通的短棍,手上却提着个很大的包袱。

丁灵琳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

那平凡却又神奇的陌生人,竟也回来了。

门外夜色深沉,门内灯光低暗。

陌生人已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包袱,轻轻地摆在地上。

这包袱真大。

陌生人随随便便地找了张椅子一坐,淡淡道:“我平时很少喝酒的,但今天却可以破例。”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没有人敢问。

陌生人忽然面对路小佳,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什么?”

路小佳摇摇头。

陌生人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路小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双镇定如磐石的眼睛里,似已露出恐惧之色。

陌生人道:“我却认得你,认得你的这柄剑。”

路小佳垂下头,看着自己腰带上斜插着的剑,好像只希望这柄剑并没有插在自己身上。

陌生人也在看着他腰带上的剑,淡淡道:“你不必为这柄剑觉得抱歉,教你用这柄剑的人,虽然是我的仇敌,也是我的朋友。”

路小佳垂首道:“我明白。”

陌生人道:“我一向很尊敬他,正如他一向很尊敬我。”

路小佳道:“是。”

这狂傲的少年,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如此尊敬畏惧过。

陌生人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好?”

路小佳道:“我也有很久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陌生人笑了笑,道:“他也跟我一样,是个没有根的人,要找到他的确不容易。”

路小佳道:“是。”

陌生人道:“听说你用这柄剑杀死了不少人。”

路小佳不敢答腔。

陌生人又缓缓道:“我只希望你杀的人,都是应该杀的。”

路小佳更不敢答腔。

陌生人忽然道:“用你的剑来刺我一剑。”

路小佳的脸色变了。

陌生人道:“你知道我说过的话,一向都是要做到的。”

路小佳变色道:“可是我……我……”

陌生人道:“你不必觉得为难,这是我要你做的,我当然绝不会怪你。”

路小佳迟疑着。

陌生人道:“我当然也绝不会还手。”

路小佳终于松了口气,道:“遵命。”

他的手已扶上剑柄。

陌生人道:“你最好用尽全力,就将我当作最恨的仇人一样。”

路小佳道:“是。”

忽然间,天地间似已变得完全没有声音,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知道这种事绝不是时常能看到的,更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

路小佳剑法的迅速犀利,江湖上已很少有比得上的人。

这陌生人呢?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神奇?

突然间,剑光一闪,路小佳的剑已刺了出去,就向这陌生人的咽喉刺了出去!

傅红雪握刀的手也在用力。

这一剑就像是他刺出去的,连他都不能不承认,这一剑的确快,甚至已和他的刀同样快。

就在这时,突然“叮”的一响,这柄剑突然断了!

眼睛最利的人,才能看出这一剑刺出后,突然有根短棍的影子一闪,然后这柄剑就断了!

但现在短棍明明还插在这陌生人的腰上,大家又不禁怀疑。

只有路小佳不怀疑,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剑是怎么断的。他手里握着半截短剑,冷汗已从他额角上慢慢地流下来。

陌生人拈起了掉落的半截断剑,凝视了很久,忽然道:“这柄剑还是太重。”

路小佳黯然地道:“我最多也只能够用这么重的剑了。”

陌生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愈轻的剑愈难施展,只可惜这道理很少有人明白。”

路小佳道:“是。”

陌生人沉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击断你的这柄剑?”

路小佳既不知道,也不敢问。

陌生人道:“因为你这柄剑杀的人已太多。”

路小佳垂下头,道:“前辈的教训,我一定会记得的。”

陌生人看着他,又看了看傅红雪和叶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一辈的年轻人,非但很聪明,也很用功,已经不在我们当年之下。”

没有人敢答腔。

尤其是傅红雪,现在他才明白,他那一刀若已向这陌生人刺出去,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陌生人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

大家都在听着。

陌生人道:“真正伟大的武功,并不是用聪明和苦功就能练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大家心里都在问。

聪明和苦功岂非是一个练武的人所需要的最重要的条件?

陌生人道:“你一定先得有一颗伟大的心,才能练得真正伟大的武功。”

他目中又露出那种温暖的光辉,接着道:“这当然不容易,据我所知,天下武林高手中,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人而已。”

大家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个人是谁,每个人的心忽然跳了起来。

叶开的心跳得更快。

陌生人道:“除了这道理外,我还有样东西带给你们。”

他带给他们的难道就是这包袱?路小佳忽然发现这包袱在动,脸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

陌生人看着他,缓缓道:“你若觉得奇怪,为何不将这包袱解开来?”

每个人都在奇怪,谁也猜不出他带来的是什么。

“你若要练成真正伟大的武功,一定要先有一颗伟大的心。”

这当然不容易。要达到这境界,往往要经过一段很痛苦的历程。

包袱被解开了。包袱里竟然有一个人,一个断了左腿的人。

“易大经。”

每个人都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来,最惊奇的人,当然还是易大经自己。

他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忽然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一个比梦境中更可怕的地方。他看了看叶开,看了看傅红雪和路小佳。

然后他的脸突然抽紧,因为他终于看到了那个陌生人。

陌生人也在看着他,道:“你还记得我?”

易大经点点头,显得尊敬而畏惧。

陌生人道:“我们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你的腿还没有断。”

易大经勉强赔笑,道:“但前辈的风采,却还是和以前一样。”

陌生人道:“你的腿是什么时候断的?”

易大经道:“半个月前。”

陌生人道:“被谁砍断的?”

易大经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道:“那已是过去的事,再提岂非徒增烦恼。”

陌生人道:“看来你倒很宽恕别人。”

易大经道:“我尽量在学。”

陌生人道:“但你最好还是先学另一样事。”

易大经道:“什么事?”

陌生人道:“学说实话!”

他眼睛里突然射出火炬般的光,盯在易大经脸上,一字字接道:“你总应该知道我平生最痛恨说谎的人。”

易大经垂下头,道:“我怎敢在前辈面前说谎?无论谁也不敢的。”

陌生人冷冷地道:“我也知道要你说实话并不容易,因为你知道说了实话后,也许就得死,你当然还不愿死。”

易大经不敢答腔。

陌生人道:“但你总该也知道,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可怕、更痛苦的事。”

易大经额上已开始在流冷汗。

陌生人道:“我将你带到这里来,就因为我多年前就已立誓,绝不再被任何人欺骗。”

他钢铁般的脸上,竟也露出痛苦之色,似又想起了一些令他痛苦的往事。

易大经已不敢抬头看他。

过了很久,这陌生人才慢慢地接着道:“你模仿小李探花的笔迹,约我到这里来相见,其实我早已看出那笔迹不是真迹,我来,只不过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

易大经道:“小李探花少年时已名满天下,他的墨迹也早已流传很广,能模仿他笔迹的人很多,前辈怎可认定是我。”

陌生人道:“因为我在你房里找到了一些模仿他笔迹写的字。”

易大经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陌生人沉下了脸,道:“你总应该听说过我少年时的为人,所以你也该相信,现在我还是一样有法子要你说实话。”

易大经忽然长长叹息,道:“好,我说。”

陌生人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易大经道:“是丁三公子说的。”

陌生人道:“丁灵中?”

易大经点点头。

陌生人道:“我知道他也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但他并不知道我的行踪。”

易大经道:“清道人却知道前辈将有江南之行。”

陌生人道:“他认得清道人?”

易大经又点了点头,道:“前辈既然有江南之行,就必定会走这条路的。”

陌生人道:“哦?”

易大经道:“因为前辈第一次遇见小李探花,就是在这条路上。”

陌生人目光忽然到了远处,似又在回忆,但这回忆却是温暖的,只有愉快,没有痛苦。

他一直相信他能认得李寻欢,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易大经道:“所以我就叫人在前面的十里长亭等着,等前辈经过时,将那张字条交给前辈。”

陌生人道:“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真是小李探花派人送来的?”

易大经道:“我只知道前辈无论信不信,都一样会到这里来的。”

陌生人轻轻叹息,道:“我看见了你,就想起了一个人。”

易大经忍不住道:“谁?”

陌生人道:“龙啸云。”

他叹息着,接着道:“龙啸云就跟你一样,是个思虑非常周密的人,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不忍说下去。

过了很久,他忽然又问道:“你这一条腿是几时断的?”

易大经的回答很令人吃惊:“今天。”

陌生人道:“是被人砍断的?”

易大经道:“我自己。”

这回答更令人吃惊,唯一还能不动声色的,就是叶开和陌生人。

他们竟似早已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易大经道:“我先找了个体型容貌和我相近的人,砍断了他的腿,将他扮成我的样子,叫他在我的屋里躺着。”

陌生人已不再问。他知道易大经既已开始说了,就一定会说下去。

易大经道:“那是间很黝暗的屋子,窗子上挂着很厚的窗帘。”

病人屋里本都是这样子的。

易大经道:“所以纵然有朋友来看我,也绝不会怀疑躺在床上的人不是我,他们既不愿多打扰我,也不会怀疑到这上面去。”

丁灵琳看了叶开一眼,心里在奇怪:“为什么这小坏蛋总好像什么事全都知道。”

易大经道:“就在这段时候,我自己溜了出去,先请来小达子,再将傅红雪诱来,我知道傅红雪要杀人时,出手一向快得很。”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他并不希望被人看成这样一个人。

易大经道:“我也知道前辈最痛恨的就是这种随意杀人的人,我相信前辈一定不会让他再活着的。”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计划本来很周密,甚至已可说是万无一失,但我却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叶开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丁灵琳忍不住道:“你自己既然觉得这计划已万无一失,就应该装别的病,否则这计划若是成功了,你岂非还是得砍断自己一条腿。”

易大经看着自己的断腿,道:“我早已准备砍断这条腿了,无论计划成不成都一样。”

丁灵琳道:“为什么?”

易大经缓缓道:“因为这计划纵然成功,我也不愿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你的心真狠,对自己也这么狠。”

易大经道:“但我本来并不是这样的人。”

丁灵琳道:“哦?”

易大经道:“我天性也许有些狡猾,但却一心想成为个真正的君子,有时我做事虽然虚伪,但无论如何,我总是照君子的样子做了出来。”

做出来的事,就是真的,你做的事若有君子之风,你就是个君子。

否则你的心纵然善良,做出来的却全都是坏事,也还是一样不可原谅的。

丁灵琳叹道:“你若能一直那样子做下去,当然没有人能说你不是君子,只可惜你却变了。”

易大经又露出痛苦之色,道:“不错,我变了,可是我自己并不想变。”

丁灵琳道:“难道还有人逼着你变?”

易大经没有回答,却显得更痛苦。

陌生人道:“你既已说了实话,就不妨将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易大经道:“我决定说实话,并不是因为怕前辈用毒辣的手段对付我。”

陌生人道:“哦?”

易大经道:“因为我知道前辈并不是个残忍毒辣的人。”

他好像生怕别人认为这是在拍马奉承,所以很快地接着又道:“我决定说实话,只因我忽然觉得应该将这件事说出来。”

每个人都在听。

易大经道:“十九年前我刺杀白天羽的那件事,的确做得不够光明磊落,但若让我再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将同样的事再做一次。”

这句话正也和薛斌说的完全一样。

易大经道:“因为白天羽实已将我逼得无路可走,他非但要我加入他的神刀堂,还要我将家财全部贡献给神刀堂,他保证一定能让我名扬天下。”

他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接着道:“但我初时只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虽然名扬天下又有什么用?”

静寂中忽然有了急促的喘息声,是傅红雪在喘息。

易大经道:“白天羽并不是个卑鄙小人,他的确是个英雄,他惊才绝艳,雄姿英发,武功之高,已绝不在昔年的上官金虹之下。”

傅红雪的喘息更怪。

易大经道:“他做事却不像上官金虹那么毒辣残酷,若有人真正在苦难中,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为了救助别人,他甚至会不惜牺牲一切。”

陌生人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若非如此,也许就不必等你们去杀他了。”

易大经叹道:“但他却实在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他决定的事,从不容别人反对,只要他认为做了对就是对的。”

这种人并不多,但世上的确有这种人。

易大经道:“他独断独行,只要开始做了一件事,就不计成败,不计后果,这固然是他的长处,但也是他最大的短处,因为他从来也不肯替别人想一想。”

丁灵琳看了叶开一眼,忽然发现叶开的神情也很悲伤。

易大经道:“成大功,立大业的人,本该有这种果敢和决心,所以我虽然恨他,但也十分尊敬他。”

这种心理很矛盾,但不难了解。

易大经道:“我从没有说他是恶人,他做的也绝不是坏事,当时的确有很多人都得到过他的好处,但真正能接近他的人,却是最痛苦的。”

他黯然叹息,接着道:“因为一个人接近了他之后,就要完全被他指挥支配,就得完全服从他,这些人若想恢复自由,就非杀了他不可!”

陌生人道:“杀他的人,难道全都是他的朋友?”

易大经道:“大多数都是的。”

陌生人冷冷道:“他也许做错很多事,但我想他最错的还是交错了朋友。”

傅红雪看着他,目中忽然充满了感激。

陌生人又道:“他纵然独断独行,专横跋扈,但毕竟还是将你们当作朋友,并没有想在背后给你们一刀。”

无论你的朋友是好是坏,只要他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能在背后给他一刀。

易大经垂下头,道:“我并没有说我们做得对,我只说那时我们已非那么样做不可。”

陌生人道:“非那么样做不可?”

易大经道:“是的。”

陌生人的目光仿佛到了很遥远的地方,缓缓道:“我年轻时也认为有很多事是非做不可,但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到,世上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问题只在你心里怎么去想。”

傅红雪也慢慢地垂下了头。

陌生人道:“只要你能忍耐一时,有很多你本来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也许就会变成根本不值得你去做的事了。”

他表情很严肃,接着道:“每件事都有两面,从你们这面看来,你也许觉得自己做得很对,那只因为你们从没有从另外一面去看过。”

易大经道:“可是……”

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们要杀白天羽,就因为他从不肯替别人设想,可是你们自己的行为,岂非也跟他一样?”

易大经黯然道:“也许的确是我们错了。”

陌生人道:“我也并没有说一定是你们错,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也许是永远都没有人能判断的。”

易大经道:“所以我宁愿牺牲一条腿,也不愿看着这仇恨再继续下去。”

他看来的确很痛苦,接着又道:“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的人,能活着回去的最多只有七八个,这些年来,我想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一定也活得很痛苦!”

一个人若终日生活在疑虑和恐惧之中,那种痛苦的确是无法形容的。

易大经道:“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地上一片银白,但那一战结束后,整个一片银白色的大地,竟都已被鲜血染红了。”

他的脸又已因痛苦和恐惧而抽搐,接着道:“没有亲眼看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种事态的情况,我实在不愿那种事再发生一次。”

叶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一战是谁引起来的?”

易大经惨然道:“我只知道染红了那一片雪地的鲜血,并不仅是白家人的,别人的血流得更多。”

叶开道:“所以你认为这段仇恨已应该随着那一战而结束?”

易大经道:“我们纵然对不起白天羽,那天付出的代价也已足够。”

叶开道:“死的人确实已付出了他们的代价,但活着的人呢?”

易大经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叶开道:“我并不是说这仇恨一定还要报复,但每件事都必须做得公平,活着的人若认为那些死者已替他们付出了代价,那就是大错了。”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欠下的债,必须用你自己的血来还,这种事是绝不容别人替你做的。”

易大经看着叶开,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见这个人……也许他以前的确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叶开的态度永远在镇定中带着种奇异的轻松,无论面对着什么危险,他永远都不会露出惊慌恐惧的样子。

这种态度绝不是天生的,那一定要经过无数次痛苦的折磨后,才能慢慢地训练出来。

可是他以前的历史,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就像是忽然从石头中跳出来的美猴王,忽然在武林中出现,从他出现时开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种情况几乎完全和傅红雪一样——傅红雪也是忽然就出现了。

显然也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后才出现的。

他的过去也同样是一片空白。从没有人知道他过去在哪里,在干什么。因为他的身世极隐密,他到江湖中来,是为了一种极可怕的目的。

那么叶开呢?叶开是不是跟他同样有目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神秘的关系?

易大经看着叶开,已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易大经道:“你姓叶,叫叶开?”

叶开点点头,道:“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易大经道:“你真的是叶开?”

叶开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谁?”

易大经忽又叹了口气,道:“我不管你是谁,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叶开道:“我在听。”

易大经看着自己的断腿,缓缓道:“我欠下的债,并没有想要别人还,我做错了的事,也早已付出了代价,你若还认为不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叶开淡淡道:“这句话你本该对傅红雪说的。”

易大经道:“无论对谁说都一样,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说了。

陌生人看了看叶开,又看了看傅红雪,忽然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能否认。

陌生人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傅红雪脸上,道:“我带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他说实话,并不是为了要你杀他。”

傅红雪在听着,他看来远比易大经还痛苦。

陌生人道:“现在他已将所有的事全都说了出来,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谁也没有资格判断。”

是不是连傅红雪自己也同样没有资格下判断?

陌生人道:“但他的确欠了你的债,你若认为他还得不够,还是随时都可以杀了他,现在他已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