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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无鞘之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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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芳铃咬着嘴唇,道:“不好。”

她今天穿的不是一身红,是一身白,脸色也是苍白的,看来竟似瘦了很多。

难道她竟连着失眠了两个晚上?

叶开眨了眨眼,又问道:“三老板呢?”

马芳铃瞪着眼,道:“你问他干什么?”

叶开道:“我只不过问问而已。”

马芳铃道:“用不着你问。”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么我就不问。”

马芳铃却还是瞪着眼,道:“我倒要问问你,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叶开又笑了,道:“我既然不能问你,你为什么要问我?”

马芳铃道:“我高兴。”

叶开淡淡道:“我也很想告诉你,只可惜男人做的事,有些是不便在女人面前说的。”

马芳铃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原来你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叶开道:“幸好我还不会放火。”

马芳铃道:“放火的是谁?”

叶开道:“你猜呢?”

马芳铃道:“你看见那姓傅的没有?”

叶开道:“当然看见过。”

马芳铃道:“几时看见的?”

叶开道:“好像是昨天。”

马芳铃瞪着他,狠狠地跺了跺脚,苍白的脸已气红了。

陈大倌想了想,忽然道:“不知他会不会去找三老板……”

马芳铃冷笑道:“他找不着的。”

陈大倌道:“为什么?”

马芳铃道:“因为连我都找不着。”

三老板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到哪里去了?

有人正想问,但就在这时,已有一阵马蹄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话。

一匹油光水滑,黑得发亮的乌骓马,自镇外急驰而来。

马上端坐个铁塔般的大汉,光头、赤膊黑缎绣金花的灯笼裤,倒赶千层浪的绑腿,搬尖大洒鞋,一双手没有提缰,却抱着根海碗粗的旗杆。

四丈多高的旗杆上,竟还站着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人,背负着双手,站在杆头,马跑得正急,他的人却纹风不动,竟似比站在平地上还稳些。

叶开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他来得倒真早。”

乌骓已急驰入镇,每个人都不禁仰起了头去看,显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

每个人都已猜出来此人是谁了。

突然间,健马长嘶,已停下了脚。

红衣人还是背负着双手,纹风不动地站在长杆上,仰着脸道:“到了么?”

光头大汉立刻道:“到了。”

红衣人道:“有没有出来迎接咱们?”

光头大汉道:“好像有几个。”

红衣人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光头大汉道:“看起来倒都还像个人。”

红衣人这才点了点头,喃喃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倒真是杀人的天气。”

叶开笑了,微笑着道:“只可惜在那上面只能杀几只小鸟,人是杀不到的。”

红衣人立刻低下头,瞪着他。

从下面看上去,也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一双眸子更亮如点漆。

他高高在上,瞪着叶开,厉声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叶开道:“你。”

红衣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叶开道:“莫非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路小佳?”

红衣人冷笑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力。”

叶开笑道:“过奖。”

红衣人道:“你是什么人?”

叶开道:“我姓叶。”

红衣人道:“他们请我到这里来杀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叶开道:“好像不是。”

红衣人叹了口气,冷冷道:“可惜。”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实在可惜。”

红衣人道:“你也觉得可惜?”

叶开道:“有一点。”

红衣人道:“我杀了那人后,再来杀你好不好?”

叶开道:“好极了。”

他居然好像觉得很愉快的样子。

红衣人仰起脸,冷冷道:“谁说他看起来像个人的,真是瞎了眼睛。”

光头大汉道:“是,奴才是瞎了眼睛。”

红衣人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姓陈的?”

陈大倌立刻抢身道:“就是在下。”

红衣人道:“你找我来杀的人呢?”

陈大倌赔笑道:“路大侠来得太早了些,那人还没有到。”

红衣人沉下了脸,道:“去叫他来,让我快点杀了他,我没空在这里等。”

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能死在他手里本是件很荣幸的事,所以早就该等在这里挨宰。

连陈大倌听了都似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赔着笑道:“路大侠既然来了,为何不先下来坐坐?”

红衣人冷冷道:“这上面凉快……”

一句话未说完,突听“嚓”一声,海碗般粗的旗杆,竟突然断了。

红衣人双臂一振,看来就像是只长着翅膀的红蝙蝠,盘旋着落下。

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看直了,马芳铃突然拍手道:“好轻功……”

她刚说完这三个字,就发现红衣人已落在她面前,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冷冷地道:“你又是什么人?”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马芳铃的脸却似已有些发红,垂下头道:“我……我姓马。”

又是“砰”的一声,断了的半截旗杆,这时才落下来,打在屋脊上,再掉下来眼看就要打中好几个人的头。

谁知那大汉竟蹿过来,用光头在旗杆上一撞,竟将这段旗杆撞出去四五丈,远远抛在屋脊后。

马芳铃又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这个人的头好硬啊。”

红衣人道:“你的头最好也跟他一样硬。”

马芳铃眨了眨眼,道:“为什么?”

红衣人道:“因为还有那半截旗杆,马上就要敲到你头上来了。”

马芳铃怔住。

红衣人沉着脸道:“这旗杆怎么会忽然断了的?难道不是你捣的鬼?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芳铃的脸又通红,这次是气红的,她手里还提着马鞭,忽然一鞭向红衣人抽了过去。

谁知红衣人一伸手,就将鞭梢抓住,冷笑道:“好呀,你胆子倒真不小,竟敢跟我动手。”

他的手往后一带,马芳铃就身不由主向这边跌了过来,刚想伸手去掴他的脸,但这只手一伸出来,也被他抓住。

马芳铃连脖子都已涨红,咬着牙道:“你……你放不放开我?”

红衣人道:“不放。”

马芳铃道:“你想怎么样?”

红衣人道:“先跪下来跟我磕三个头,在地上再爬两圈,我就饶了你!”

马芳铃叫了起来,道:“你休想!”

红衣人道:“那么你也休想要我放了你。”

马芳铃咬着牙,跺脚道:“姓叶的,你……你难道是个死人?”

叶开叹了口气,悠悠道:“这里的确有个死人,但却不是我。”

马芳铃恨恨道:“不是你是谁?”

叶开笑了笑,却抬起了头,看着对面的屋脊道:“旗杆明明是你打断的,你何苦要别人替你受罪。”

大家都忍不住跟着他看了过去,屋顶上空空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但屋檐后却忽然有样东西抛了出来,“噗”地掉落地上,竟是个花生壳。

过了半晌,又有样东西抛出来,却是个风干了的桂圆皮。

红衣人的脸色竟似变了,咬着牙道:“好像那个鬼也来了。”

光头大汉点点头,突然大喝一声,跳起七尺高,抡起了手里的半截旗杆,向屋檐上扑了下去。

只听风声虎虎,整栋房子都像是要被打垮。

谁知屋檐后突然飞出道淡青色的光芒,只一闪,旗杆竟又断了一截。

光头大汉一下子打空,整个人都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截被削断了的旗杆,却突然弹起,再落下。

屋檐下又有青光闪了闪。

一截三尺多长的旗杆,竟然又变成了七八段,一片片落了下来。

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叶开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快的剑,果然名不虚传。”

红衣人却用力跺了跺脚,恨恨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下来?”

屋檐后有个人淡淡道:“这上面凉快。”

红衣人跳起来,大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作对?”

这人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别人作对?”

红衣人道:“我跟谁作对?”

这人道:“你明明知道旗杆不是这位马姑娘打断的,为什么要找她麻烦?”

红衣人道:“我高兴。”

叶开笑了。

马芳铃本来已经够不讲理了,谁知竟遇着个比她更不讲理的。

红衣人大声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我受了别人气时,你为什么从来不帮我?”

这人道:“你是谁?”

红衣人道:“我……我……”

这人道:“杀人不眨眼的路小佳,几时受过别人气的?”

红衣人居然垂下了头,道:“谁说我是路小佳?”

这人道:“不是你说的?”

红衣人道:“是那个人说的,又不是我。”

这人道:“你不是路小佳,谁是路小佳?”

红衣人道:“你。”

这人道:“既然我是路小佳,你为什么要冒充?”

红衣人忽又叫起来,道:“因为我喜欢你,我想来找你。”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怔住,一个个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红衣人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他?”

他突然将束在头上的红巾用力扯了下来,然后大声道:“你们的眼睛难道全都瞎了,难道竟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她居然真的是个女人!

她仰起了脸,道:“我已经放开了她,你为什么还不下来?”

屋檐后竟忽然没有人开腔了。

红衣女人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忽然变成了哑巴?”

屋檐后还是没有声音。

红衣女人咬了咬嘴唇,忽然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屋檐后哪里有人?

人竟已不见,却留下一堆剥空了的花生壳。

红衣女人脸色变了,大喊道:“小路,姓路的,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我出来。”

没有人出来。

她跺了跺脚,恨恨道:“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你就算躲到天边,我也要找到你。”

只见红影一闪,她的人也不见了。

那光头大汉竟也突然从地上跃起,跳上马背,打马而去。

陈大倌怔在那里,苦笑着,喃喃道:“看来这女人毛病倒不小。”

马芳铃也在发着怔,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倒很佩服她。”

陈大倌又一怔,道:“你佩服她?”

马芳铃垂下头,轻轻道:“她喜欢一个人时,就不怕当着别人面前说出来,她至少比我有勇气。”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屋檐上的花生壳,却吹不散马芳铃心中的幽怨。

她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但有意无意,却又忍不住向叶开瞧了过去。

叶开却在看着风中的花生壳,仿佛世上再也没有比花生壳更好看的东西。

也不知为了什么,马芳铃的脸突又红了,轻轻跺了跺脚,呼哨一声,她的胭脂马立刻远远奔来。

她立刻蹿上去,忽然反手一鞭,卷起了屋檐上还没有被吹落的花生壳,撒在叶开面前,大声道:“你既然喜欢,就全给你。”

花生壳落下来时,她的人和马都已远去。

陈大倌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开,悠然道:“其实有些话不说,也和说出来差不多,叶公子你说对吗?”

叶开淡淡道:“不说总比说了的好。”

陈大倌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多嘴的人总是讨人厌的。”

陈大倌笑了,当然是假笑。

叶开已从他面前走过去,推开了那扇窄门,喃喃道:“不说话没关系,不吃饭才真的受不了,为什么偏偏有人不懂这道理?”

只听一人悠然道:“但只要有花生,不吃饭也没关系的。”

这人就坐在屋子里,背对着门,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花生。

他剥开一颗花生,抛起,再用嘴接住,抛得高,也接得准。

叶开笑了,微笑着道:“你从未落空过?”

这人没有回头,道:“绝不会落空的。”

叶开道:“为什么?”

这人道:“我的手很稳,嘴也很稳。”

叶开道:“所以别人才会找你来杀人。”

杀人的确不但要手稳,也要嘴稳。

这人淡淡道:“只可惜他们并不是要我来杀你。”

叶开道:“你杀了那人后,再来杀我好不好?”

这人道:“好极了。”

叶开大笑。

这人忽然也大笑。

刚走进来的陈大倌却怔住了。

叶开大笑着走过去,坐下,伸手拿起了一颗花生。

这人的笑容突然停顿。

他也是个年轻人。一个奇怪的年轻人,有着双奇怪的眼睛,就连笑的时候,这双眼睛都是冰冷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没有情感,也没有表情。

他看着叶开手里的花生,道:“放下去。”

叶开道:“我不能吃你的花生?”

这人冷冷道:“不能,你可以叫我杀了你,也可以杀了我,但却不能吃我的花生。”

叶开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路小佳说的。”

叶开道:“谁是路小佳?”

这人道:“我就是。”

眼睛是死灰色的,但却在闪动着刀锋般的光芒,叶开看着自己手里的花生,喃喃道:“看来这只不过是颗花生而已。”

路小佳道:“是的。”

叶开道:“和别的花生有没有什么不同?”

路小佳道:“没有。”

叶开道:“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吃这颗花生呢?”

他微笑着,将花生慢慢地放回去。

路小佳又笑了,但眼睛还是冰冷,道:“你一定就是叶开。”

叶开道:“哦?”

路小佳道:“除了叶开外,我想不出还有你这样的人。”

叶开道:“这是恭维?”

路小佳道:“有一点。”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十斤恭维话,也比不上一颗花生。”

路小佳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从不带刀的?”

叶开道:“至少还没有人看见我带刀。”

路小佳道:“为什么?”

叶开道:“你猜呢。”

路小佳道:“是因为你从不杀人?还是因为你杀人不必用刀?”

叶开笑了笑,但眼睛里却也没有笑意。

他眼睛正在看着路小佳的剑。

一柄很薄的剑,薄而锋利。

没有剑鞘。

这柄剑就斜斜地插在他腰带上。

叶开道:“你从不用剑鞘?”

路小佳道:“至少没有人看过我用剑鞘。”

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你猜呢?”

叶开道:“是因为你不喜欢剑鞘?还是因为这柄剑本就没有鞘?”

路小佳道:“无论哪柄剑,炼成时都没有鞘。”

叶开道:“哦?”

路小佳道:“剑鞘是后来才配上去的。”

叶开道:“这柄剑为何不配鞘?”

路小佳道:“杀人的是剑,不是鞘。”

叶开道:“当然。”

路小佳道:“别人怕的也是剑,不是鞘。”

叶开道:“有道理。”

路小佳道:“所以剑鞘是多余的。”

叶开道:“你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路小佳道:“我只杀多余的人!”

叶开道:“多余的人?”

路小佳道:“有些人活在世上,本就是多余的。”

叶开又笑了,道:“你这道理听起来倒的确很有趣的。”

路小佳道:“现在你也已同意?”

叶开微笑着,道:“我知道有两个人佩剑也从来不用鞘的,但他们却说不出如此有趣的道理。”

路小佳道:“也许他们纵然说了,你也未必能听得到。”

叶开道:“也许他们根本不愿说。”

路小佳道:“哦?”

叶开道:“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他们的道理只要自己知道就已足够,很少会说给别人听。”

路小佳盯着他,说道:“你真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叶开点点头。

路小佳冷冷道:“那么你就知道得太多了。”

叶开道:“但我却不知道你。”

路小佳道:“幸好你还不知道,否则这里第一个死的人就不是傅红雪,是你。”

叶开道:“现在呢?”

路小佳道:“现在我还不必杀你。”

叶开笑了笑,道:“你不必杀我,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路小佳冷笑。

叶开道:“你见过他的武功?”

路小佳道:“没有。”

叶开道:“既然没有见过,怎么能有把握?”

路小佳道:“但我却知道他是个跛子。”

叶开道:“跛子也有很多种。”

路小佳道:“但跛子的武功却通常只有一种。”

叶开道:“哪一种?”

路小佳道:“以静制动,后发制人,那意思就是说他出手一定要比别人快。”

叶开点点头,道:“所以他才能后发先至。”

路小佳忽然抓起一把花生,抛起。

突然间,他的剑已出手。

剑光闪动,仿佛只一闪,就已回到他的腰带上。

花生却落入他手里——剥了壳的花生,比手剥得还干净。

花生壳竟已粉碎。

门口突然有人大声喝彩,就连叶开都忍不住要在心里喝彩。

好快的剑!

路小佳拈起颗花生,送到嘴里,冷冷道:“你看他是不是能比我快?”

叶开沉默着,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幸好我还不知道。”

路小佳道:“只可惜了这些花生。”

叶开道:“花生还是你吃的。”

路小佳道:“但花生却要一颗颗地剥,一颗颗地吃,才有滋味。”

叶开道:“我倒宁愿吃剥了壳的。”

路小佳道:“只可惜你吃不到。”

他的手一提,花生突然一连串飞出,竟全都像钉子般钉入柱子里。

叶开叹道:“你的花生宁可丢掉,也不给人吃?”

路小佳淡淡道:“我的女人也一样,我宁可杀了她,也不会留给别人。”

叶开道:“只要是你喜欢的,你就绝不留给别人?”

路小佳道:“不错。”

叶开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你喜欢的只不过是花生和女人。”

路小佳道:“我也喜欢银子。”

叶开道:“哦?”

路小佳道:“因为没有银子,就没有花生,更没有女人。”

叶开道:“有道理,世上虽然有很多东西比金钱重要,但这些东西往往也只有钱才能得到。”

路小佳也笑了。

他的笑冷酷而奇特,冷冷地笑着道:“你说了半天,也只有这一句才像叶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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