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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魂飞天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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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喜道:“在他的计划中,你们现在本该已经都死在塔内的,只可惜……”

邓定侯忽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你凑巧是百里长青的儿子,凑巧是我的朋友,又凑巧正好是聪明的丁喜。”

丁喜看着他,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就在这时,第三层塔上忽然传出一声暴喝,接着又是“轰”的一响,一大片砖石落了下来,这层塔的墙壁已被打成个大洞。

洞里面更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邓定侯动容道:“百里长青呢?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他?”

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又问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跟那伍先生交上了手?”

丁喜又摇摇头,脸色也很沉重。

邓定侯道:“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看着,是不是也……”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塔上又传来一声低叱,一声暴喝,已到了第二层。

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响,一大片砖石落了下来,几乎砸在他们身上。

他们虽然看不见上面的情况,可是上面交手的那两个人武功之高,力量之强,战况之激烈,不用看也可想象得到。

百里长青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他的声名地位,虽然也不是全凭武功得来的,江湖中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就算在他们的联营镖局中,他的武功都不能算是第一把高手。

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精气内敛,深藏不露,其实无论内力外功,都几乎已达到了巅峰,对武林中各种门派武学的涉猎和研究,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这一点邓定侯当然了解得更清楚,他刚才还和百里长青交过手。

此刻在塔上跟他交手的人,武功竟似绝不在他之下,所以才会打得这么激烈。

假如这个人真的就是伍先生,那么这伍先生却又是谁呢?

有谁的武功能和百里长青较一时之短长?

假如这伍先生就是出卖联营镖局的奸细、杀害王老爷子的凶手,那么他不是归东景,就是姜新,不是姜新,就是西门胜。

他们三个人本来岂非毫无嫌疑?

这些复杂的问题,在邓定侯心里一闪而过,他当然来不及思索。

就在他准备冲上塔去的时候,忽然间,又是“轰”的一声大震。

本来已只剩下一半的大宝塔,竟完全倒塌了下来。

在塔上决战的那两个人,是不是已必将葬身在这断塔之下?

尘土,碎木,瓦砾,砖石,就像是一片黑云,带着惊雷和暴雨,忽然间凌空压下来。

邓定侯刚想退的时候,丁喜已拉住了他的手,往后面倒蹿而出。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在那庄严古老的少林寺里,有很多高僧们都曾夸奖过他。

——你虽然性情有些浮躁,武功很难练到登峰造极,可是你跟别人交手时,就算武功比你高的人,也未必是你敌手,因为你的反应快。

无论谁,对别人的赞美和夸奖,都一定比较容易记在心里。

这些话邓定侯就从没有忘记,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的反应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快。

丁喜就比他快,而且快得多。

——一个人年纪渐渐老了,是不是连反应都会变得迟钝呢?

——老,难道真是这么悲哀的事?

邓定侯退出丈,痴痴地站在那里,沙石尘土山崩般落在他面前,他竟似完全没有感觉。

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看得高些的,所以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真正的价值时,总会觉得若有所失。

这本就是人类不可避免的悲哀之一。

忽然间,动乱已平静,天地间又变得一片静寂,这静寂反而让邓定侯惊醒了。

前面仍然是一片黑暗,那巍峨高矗的大宝塔,却已变成平地。

就在一瞬前,它还像巨人般矗立在那里,藐视着它足下的草木尘土。

可是现在它自己也倒了下去,就倒在它所藐视的草木尘土间。

——宝塔也跟人一样,人爬得太高,也一样比较容易倒下去。

邓定侯又不禁叹了口气。

——百里长青和那位伍先生岂非都是已经爬到高处的人。

想到百里长青,邓定侯才完全惊醒,失声道:“他们的人出来没有?”

丁喜道:“没有。”

人既然还没有出来,难道真的已葬身在断塔下?

邓定侯脸色变了,立刻冲过去,黑暗中,只见断塔的基层间一片砖石瓦砾堆积,看来就正像是一座坟墓。

无论谁被埋葬在这坟墓里,都再也休想活着出来了。

邓定侯手足已冰冷。

百里长青并不是他很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他心里却很悲痛。

因为他自觉对这个人有所歉疚。

丁喜也已赶过来,正在看着他,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事。

他对百里长青的误会和怀疑,显然都已消释了。

丁喜眼睛里不禁露出了欣慰之意,这一点本是他衷心盼望的。

邓定侯回过头,看到他的表情,忽然道:“百里长青究竟是不是你的父亲?”

丁喜道:“是。”

邓定侯板着脸道:“可是现在他已葬身在断塔下,你非但一点也不难受,反而好像很高兴。”

丁喜没有回答这句话,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座宝塔为什么特别容易倒塌?”

邓定侯道:“因为它太高。”

丁喜摇摇头道:“世上还有很多更高的塔,都没有倒塌。”

邓定侯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丁喜道:“这座塔是空的。”

邓定侯道:“宝塔中间本来就是空的。”

丁喜道:“但是它墙壁间也是空的,甚至连地下都是空的。”

邓定侯恍然道:“难道这座塔里有复壁地道?”

丁喜道:“每一层都有。”

邓定侯皱眉道:“宝塔本是佛家的浮屠,里面怎么会有复壁地道?”

丁喜道:“这座宝塔并不是由佛家弟子盖的。”

邓定侯道:“是什么人盖的?”

丁喜道:“强盗。”

宝塔后这一片青色的山冈,多年前就已是群盗啸聚出没之地。

丁喜道:“他们为了逃避官家的追踪,才盖了这座宝塔。作为藏身的退路,所以宝塔下还有条地道直通上面的山寨。”

邓定侯终于完全明白了:“刚才暗算我们的人,就是从复壁地道中来的。”

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山下的人都认为塔里有鬼,想必也正是因为这缘故。”

丁喜叹道:“所以有很多人到这里来了之后,往往会凭空失踪。”

邓定侯道:“因为这是你们的秘密,若有人在无意间发现这秘密,就得被杀灭口。”

丁喜笑了笑,笑容又变得非常苦涩,道:“不错,也是我们强盗的秘密,你们镖客本来就绝不会知道。”

邓定侯也只有苦笑。

他说出“你们”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是不是因为在他心底深处,还认为丁喜是个强盗呢?

——难道一个人只要出生在盗窟,就注定了终生都要被人看作强盗?

——难道他无论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别人对他的看法吗?

邓定侯立刻在心里立下个誓愿。

他发誓以后不但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还要去改变别人的。

丁喜仿佛又看出了他的心事,微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在山上长大的人,所以我当然也知道这秘密。”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你知道这秘密,所以我们还活着。”

现在他总算也已明白了“伍先生”的计划了。

“他要我们先交手,等我们打到精疲力竭时,再突然从复壁地道中下毒手,让别人认为我们是同归于尽的,他就可以永远逍遥法外了。”

丁喜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只不过你就算死了,也是比较幸运的一个。”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别人都会认为你是为了要替你们的联营镖局除奸,替王老爷子复仇,才不惜和元凶同归于尽,你死了之后,说不定比活着时更受人尊敬,可是……”

——可是百里长青死了后,冤名就永远也洗不清了。

丁喜道:“等你们死了后,他不但可以永远逍遥法外,而且还可以重回你们的联营镖局,进一步掌握大权。从此以后,中原江湖中的黑白两道,就全都在他掌握中了。”

想到这计划的周密和恶毒,就连他自己都不禁毛骨悚然了。

邓定侯勉强笑了笑,道:“幸好我们还没有死,因为……”

丁喜微笑道:“因为他没有想到这计划中会忽然多出个聪明的丁喜。”

邓定侯笑道:“他更想不到,这个聪明的丁喜非但是百里长青的儿子,还是邓定侯的朋友。”

他的笑容已不再勉强,因为他已发现,无论多恶毒周密的计划,都终必会失败的,因为人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存在。那就是人类的信心和爱心。

就因为丁喜对他的父亲和小马这种爱心,所以才不惜冒险。

一个冷血的凶手,当然不会了解这种感情。

就因为他忽略了这一点,所以他的计划无论多周密,都终必要失败。

瓦砾下没有人,活人死人都没有。

本来在塔里的人,现在显然已都从地道中走了,地道却已被瓦砾封死。

邓定侯道:“刚才在塔上和百里长青交手的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伍先生?”

丁喜道:“很可能。”

邓定侯道:“伍先生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丁喜道:“不是。”

邓定侯道:“他当然也不会以真面目见人的。”

丁喜道:“他脸上戴的那面具,不但真是用人皮做的,而且做得极精巧,用法也极方便,像这样的人皮面具他至少有七八张,所以在一瞬间就可以变换七八种面孔。”

邓定侯道:“他身上穿的当然是黑衣服了。”

丁喜道:“通常都是的。”

邓定侯道:“百里长青忽然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当然不肯放过。”

丁喜道:“尤其在这种时候。”

邓定侯道:“所以他若想从地道中逃走,无论他逃到哪里,百里长青都一定会跟着去追他的。”

丁喜道:“所以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了。”

邓定侯道:“这地道是不是可以直通上面的山寨?”

丁喜道:“是。”

邓定侯道:“伍先生想必已逃回了上面的山寨。”

丁喜道:“一进了地道,就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邓定侯道:“所以百里长青现在也一定到了上面的山寨了。”

丁喜点点头。

邓定侯道:“你说过,那地方现在已变成了龙潭虎穴,无论谁闯了进去,都很难再活着出来。”

丁喜道:“我说过。”

邓定侯凝视着他,沉下脸道:“他是你父亲,现在他入了龙潭虎穴,你准备怎么办?”

丁喜道:“你要我怎么办?”

邓定侯冷冷道:“你自己应该知道的。”

丁喜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应该先花两个时辰把这地道里的瓦砾砖石挖出来,再从地道里上山去送死?”

邓定侯道:“为什么一定会是去送死?”

丁喜道:“因为那时天已经快亮了,我们一定已累得满身臭汗,而且……”

邓定侯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并不一定要走地道,这附近一定还有别的路上山。”

丁喜道:“当然有。”

邓定侯道:“在哪里?”

丁喜道:“就在我不愿意去的那条路上。”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丁喜道:“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能照顾自己的,也因为我还不想死。”

邓定侯道:“可是你已经上去过。”

丁喜道:“那时候情况不同。”

邓定侯道:“有什么不同?”

丁喜道:“那时我可以找到个很好的掩护。”

邓定侯道:“拼命胡老五?”

丁喜点点头道:“山上的人早已把他当作个废物,从来也没有人真看过他,他一个人住在后面的小屋里,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的死活。”

邓定侯道:“你知道若扮成他,一定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

丁喜笑了笑,道:“我连你们都瞒过了,何况别人?”

邓定侯道:“两次到老山东店里去送信的都是你?”

丁喜道:“两次都是我。”

他淡淡地接着道:“我也知道你们对胡老五这个人虽然会很好奇,却还是不会看得太仔细的,因为他实在不好看。”

邓定侯道:“现在这秘密当然已被揭穿了,你再上山去,当然就会有危险。”

丁喜道:“所以……”

邓定侯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所以,你就算明知道百里长青和小马都要死在山上,也绝不会再上去,因为你的命比别人值钱。”

丁喜道:“我的命并不值钱,假如我有两条命,你就算要我把其中一条拿去喂狗,我会丝毫不在乎的。”

邓定侯道:“可惜你只有一条命。”

丁喜叹了口气,道:“实在可惜得很。”

邓定侯盯着他,道:“你真是一点也不替他担心?”

丁喜也沉下了脸,冷冷道:“我还没有生下来,他就已走了。我母亲是个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女人,而且还有病。我三岁的时候就会捧着破碗上街去要饭,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做扒手。这十几年来,从来也没有人为我担过心,我又何必去关心别人?”

他的声音冰冷,脸上也全无表情,可是他的手却在发抖。

邓定侯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是你朋友,幸好我已很了解你,否则我一定也会把你当作个无情无义的人。”

丁喜冷冷道:“我本来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邓定侯道:“你既然真的无情无义,为什么要冒险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救我们?为什么要想法子洗脱他的罪名?”

丁喜闭上了嘴。

邓定侯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早已有了打算,只不过不肯说出来而已。”

丁喜还是闭着嘴,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不肯说?”

丁喜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就算有话要说,也不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邓定侯眼睛亮了,道:“当然,我们当然不能撇开那位大小姐。”

丁喜道:“她的人呢?”

邓定侯道:“就在那边土地庙里的一棵大银杏树上。”

丁喜淡淡地笑,道:“想不到她现在居然变得这么老实,居然肯一个人待在树上。”

邓定侯道:“她不是一个人。”

丁喜道:“还有谁?”

邓定侯道:“老山东。”

丁喜本来已跟着他往前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停下来?”

丁喜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们已不必去了。”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那树上现在一定已没有人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他的手又开始在发抖。

邓定侯也发觉不对了,动容道:“老山东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丁喜缓缓道:“老山东当然是我的朋友,只不过你们看见的老山东,已不是老山东。”

邓定侯脸色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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