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度假(1/2)
十天以后,威尔的父亲送我们到盖特威克机场,内森费力地把我们的行李搬到手推车上,我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威尔是否舒服——直到连他自己都烦了。
“照顾好自己,旅途愉快!”特雷纳先生一只手放在威尔肩头,说道,“别玩得太high了。”说这话时,他真的朝我挤了挤眼。
特雷纳夫人没能请假过来,我怀疑那是因为她不想和她丈夫在同一辆车里待上两个小时。
威尔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有说。他在车里非常安静,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盯着窗外。我和内森一路聊着天气和一些不用过脑子的事情,威尔没有理会我们。
穿过机场大厅时,我还是不能确定我们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特雷纳夫人一点都不想让他去。从他同意我修改后的计划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她不敢告诉他让他不去。最近一周她似乎都害怕跟我们讲话。她静静地与威尔坐在一起,只跟医护人员说话,或者在花园忙活,以可怕的效率砍倒草木。
“航空公司的人会来见我们,他们要来见我们。”我说。我们走向登机台,我翻了翻我的文件。
“放松点。他们很少会在门口接人。”内森说。
“但是这把轮椅要以‘易损坏的医疗设备’来运送,我在电话上跟那个女人确认了三次。我们要确保他们不笑话威尔的医疗设备。”
网上的四肢瘫痪论坛为我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忠告、法定权利条款和清单。我再三跟航空公司确认了要给我们前排的座位,并且威尔要第一个登机,要等我们都在门口才能移动他的电动轮椅。内森会留在原地,把控制杆调到手动,然后仔细绑好轮椅,固定好踏板。他将亲自监督他们把轮椅装上飞机,保证它不受到损坏。轮椅将被标上粉红色记号,提醒搬运工它极其易损坏。我们被安排在了同一排的三个位置,所以内森不需用窥探就可以完成威尔所需要的任何医疗救助。航空公司保证说扶手都被抬高了,把威尔从轮椅转移到飞机座椅时,不会撞伤他的臀部。我们可以一直让他坐在我们中间,下飞机时我们可以先走。
这些都在我的“飞机场”清单上,在“宾馆”清单的前面,“离开的前一天”清单和旅行计划的后面。即便这些安全措施都一一实施了,我还是忧心忡忡。
每次我看着威尔,我都在想我是不是做对了。前一天威尔的全科医生才允许他旅行。他吃得很少,几乎每天都在睡觉。看上去他不仅厌倦了生病,也厌倦了人生,我们的干预、我们乐观地尝试谈话的努力,想让事情变得更好的不屈不挠的决心,这些统统让他厌烦。他对我很容忍,但我老觉得他常想一个人待着。他不知道这是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空姐在那儿。”我说,一个笑容灿烂、穿着制服拿着写字板的女孩轻快地朝我们走来。
“啊,转车时她会比较有用,”内森喃喃道,“她看起来不像能拿起一只冻虾。”
“我们能撑过去的,”我说,“我们俩能撑过去。”
自从我合计出想做的事情之后,这句话已经成为了我的口头禅。那天在配楼和内森谈完话后,我就重燃起一种激情,要证明他们都是错的。我们不能按计划去旅行,并不意味着威尔什么都不能做了。
我登录留言板,提出一系列问题。对于威尔,一个越来越羸弱的人,哪里会是他养病的好地方?有人知道我们能去哪儿吗?温度是我主要的考虑因素——英国的天气太变幻无常了(没有什么地方比雨中的英国海滨度假胜地更让人沮丧的了)。七月底大部分欧洲国家都太热,除了意大利、希腊、法国南部和另外一些沿海地区。你瞧,我脑海中有一幅图景,我看见威尔在海边休憩。问题在于,计划并实施只有几天时间了,让希望成真,机会渺茫。
其他人对我表示了同情,他们讲述了很多很多有关肺炎的故事,这似乎也是萦绕在他们心头的恐惧。有人建议了几个我们可以去的地方,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触动到我。或者说,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个地方让我觉得威尔会被触动。我不想泡温泉,也不想去他可能会见到跟他处境一样的人的地方。我真的不知道我要什么,我向后滚动他们的建议单,没有一个靠谱。
最后,里奇,聊天室的忠实粉丝,帮了我忙。威尔出院的那个下午,他打出了一条信息:
给我你的邮箱地址,我表兄是旅游代理,我让他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拨了他给我的电话号码,跟一个有着浓重约克郡口音的中年男人谈了话。他告诉我他的想法时,一只表示认可的小铃在我记忆深处响起。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确定了。我非常感激他,恨不得放声大哭。
“不用谢,宝贝,”他说,“你那个家伙玩得开心就好。”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几乎跟威尔一样疲惫不堪。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搞到了四肢瘫痪者旅行的精细要求,直到我们离开的那个早上我还不确定威尔的身体是否好到可以去。现在,旁边就是包裹,我盯着他,在喧闹的机场,他沉默寡言,脸色苍白。我又一次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要是他又病了呢?要是他像赛马那次一样,每分钟都觉得是种折磨呢?要是我搞错了整个情形呢?要是威尔需要的不是一个史诗般的旅程,而是在家里自己的床上待十天呢?
但是我们没有十天的余暇。就是这样,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们叫到我们的航班了。”内森说。他刚从免税店逛回来,他看着我,扬了扬眉,吸了一口气。
“好的,”我回答道,“我们走。”
虽然要在空中飞行十二个小时,但我并不害怕这场煎熬。内森证明他能在一床毯子下面熟练地做威尔日常的更换工作。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非常热心谨慎,对轮椅也很当心。威尔果真如承诺的那样,第一个登机,转移至他的座位时,一点没撞伤,在我们俩之间安坐下来。
说来也奇怪,飞行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意识到在云层之上,若是威尔的座椅倾斜一点,挤得平稳一些,他跟客舱里的其他人几乎没两样。陷在一个屏幕之前,没地方可以移动,也没事可做,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与其他乘客区别开来。他吃着东西,看着电影,不过大部分时候他睡觉。
内森和我谨慎地朝对方笑,尽量表现得像是这很好,一切都好的样子。我向窗外望去,我的思绪像下面的云彩一样纷乱,这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后勤的挑战,也是一次冒险——我,露易莎·克拉克,真的去往世界的另一边了。我看不到这个,到那时我除了威尔什么也看不到。我像我妹妹,当时她刚刚生下托马斯。“就像我通过一个小孔来看东西,”她说,盯着她的新生儿,“世界只剩下我和他了。”
我在机场时她给我发了条短信。
你可以做到的。真为你骄傲。
我把手机拿出来,看着这条短信,突然感觉很激动,也许是因为她的用词,抑或是我又累又怕,我仍然很难相信我带大家走了这么远。最后,为了不再想这些,我打开我的小电视机屏幕,视而不见地看着某个美国肥皂剧,直到周围的天空变暗。
随后,我醒过来发现空姐端着早餐站在我们身边,威尔和内森讨论着他们刚才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令人惊奇的是,经历种种困难——我们三个离登陆毛里求斯不到一小时的航程了。
直到我们在拉姆古兰爵士国际机场着陆,我才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我们昏昏沉沉地来到下客区,在空中待了太久,身体还是有点僵硬,看到旅行社特别改装过的车时,我欣慰得差点流下眼泪。第一个早上,司机载我们去往度假胜地,我对这个小岛没留下什么印象。确实,比英国明亮,天空更清澈,蔚蓝色渐渐退去,变得越来越远,直至海天合一。小岛郁郁葱葱,四周皆是甘蔗作物,海像一条水银带穿过火山。空气中有点烟味和姜味,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空,白色的光芒让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在我如此疲乏的状态,就像是有人把我叫醒,让我欣赏时尚杂志中的风景。
尽管我的感官在努力适应着不熟悉的情况,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看威尔,他的脸苍白疲倦,他的头歪在肩上的角度有点奇怪。车驶入两边种植有棕榈树的车道,停在了一栋低矮的建筑外面,司机下车卸我们的包裹。
我们拒绝了冰茶以及绕旅店环一圈的好意。我们找到了威尔的房间,放下他的包,把他安置到床上,我们连窗帘都还没拉上,他就又睡着了。就剩我们俩了。我做到了。我站在他房间门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内森看向窗外珊瑚礁那边的白色海浪。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旅行,抑或这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地方,我突然泪流满面。
“没事了。”内森看到了我的表情,说道。然后完全出乎意料,他走向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放松,露。一切都会顺利,真的。你做得棒极了。”
大概三天后我才开始相信他。最初的四十八个小时威尔几乎都在沉睡——然后,不可思议的是,他看起来好些了。他的皮肤恢复了光彩,眼边也不再有乌青了。他的痉挛缓和了一些,他又吃起东西了,他在没有尽头的丰盛的自助餐柜旁缓慢地转动轮椅,告诉我他盘子里想要来点什么。当他胁迫我尝试从没吃过的东西——辛辣的克里奥尔风味咖喱菜和我不知道名字的海鲜时,我知道他感觉更像自己。在这个地方他很快就像在家里一样,比我适应得还快。不足为奇,我提醒自己,他大半生里,这些都是他的地盘——这个星球,这些广阔的海岸——而不是城堡一隅的小配楼。
旅馆方面,正如之前所承诺的,提供了有宽轮的特殊轮椅,大多数早上,内森会把威尔搬进轮椅,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到海滩,我撑着一把遮阳伞,免得阳光太炙热时晒到他。但是阳光从没有过于毒辣,小岛的南部以海风和不合时令著称,温度很少超过二十度。我们可以在靠近岩礁的一片小海滩上休息,刚好看不到酒店主楼。我会在一棵棕榈树下展开我的椅子,坐在威尔旁边,我们一起看内森尝试风帆冲浪,或者水橇滑水——偶尔从我们在沙滩上的所在地为他呐喊助威,再加上一两句脏话。
起初酒店员工简直什么都想为威尔做,提出帮他推轮椅,不时让他喝冷饮。我们解释了哪些事情不需要他们帮忙后,他们高兴地撤退了。不过我不在他身边时,看到勤杂工或接待人员停下来跟他聊天,向他推荐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感觉真的不错。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奈迪尔,内森不在威尔旁边时,他似乎担当起了威尔非正式护理的职责。有一天我出去,看到他和他的朋友轻轻放低威尔的轮椅,把他放到了有垫子的浴床上,那是他之前摆在“我们的”树下的。
“这样好一点,”我走过沙滩时他向我竖起拇指,说道,“威尔先生要回到轮椅时,你尽管给我打电话就好。”
我本想抗议,告诉他们不应该移动他。但是威尔闭上双眼,躺在那儿,脸上是出乎意料的满足的表情,我就闭上嘴,点了点头。
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威尔健康的担心开始消退,我渐渐怀疑自己真的身处天堂。我以前从未想过会来这样的地方度假。每天早上,海水轻拍着岸边,陌生的鸟儿在树木间彼此呼唤的声音把我叫醒。我盯着天花板,看着阳光在树叶间嬉戏,从隔壁房间传来低声的谈话,告诉我威尔和内森早就起床了。我穿上莎笼裙和泳衣,享受着照在我肩上和背部的温暖阳光。我的皮肤生了色斑,指甲发白,待在这里的这种简单的愉悦——在海滩上漫步,吃新奇的食物,在温暖清澈的水里游泳,黑鱼从火山岩后面羞怯地探出头来,看着火红的太阳沉入地平线,让我感觉到一种难得的幸福。过去的几个月渐渐溜走。我感到羞愧的是,我很少想到帕特里克。
我们的日子落入一种模式。我们三个人围坐在池塘旁边有凉荫的桌边,一起吃早餐。威尔通常吃水果沙拉,我拿手喂他,他的食欲增长时,再给他一个香蕉薄煎饼。然后我们到海滩,待在那儿——我读书,威尔听音乐——内森训练着水上运动的技能。威尔一直让我也尝试做点事情,但一开始我拒绝了,我就想待在他旁边。威尔一再坚持,我便在一个早上去风帆冲浪和划独木舟了,不过在他身旁闲荡时我最开心。
偶尔要是奈迪尔在旁边,整个度假区又很安静时,他和内森就把威尔移动到小水池的暖水区,内森扶住他头下面的部位,他就可以漂浮。他们这样做时,他没多说什么,不过他看起来满足又安详,似乎他的身体正在回忆早就忘却的感觉。他的身体,长期都是苍白的颜色,现在变成金色。他的伤疤闪着银色光泽,开始消退。不穿衬衣,他也很自在。
午饭时我们会去景区三个餐馆中的一个。整个建筑的表面都覆盖着砖瓦,只有一些小台阶和斜坡,威尔可以完全自主地移动轮椅。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他可以不需我们陪伴,自己拿喝的,这并不仅仅意味着我和内森可以休息一下,更重要的是威尔可以暂时消除他日常生活中的一种挫折感——完全依赖于他人。到哪儿都不需要有人太操心,似乎无论你在哪里,海滩或是游泳池边,甚至健身中心,一个满面笑容的员工都会出现在身旁,端来他们觉得你可能会喜欢的饮料,通常还会拿上一朵芳香的粉红花朵。就算你躺在海滩上,一辆小车会经过,一个微笑着的服务员会给你提供水、果汁,或者更强劲一点儿的喝的东西。
下午,温度最高的时候,威尔会回房间睡两个小时。我去水池游泳,或者读书,晚上我们又会聚在一起在海边餐馆吃晚餐。我很快喜欢上了鸡尾酒。奈迪尔证明只要他给威尔正确型号的麦管,在他的杯托放上一大杯饮料,内森和我就不用管了。每当暮色降临,我们三个聊起我们的童年、最初的男朋友和女朋友,最初的工作,我们的家庭以及以前的度假经历,渐渐地我看见威尔重新出现。
只是这个威尔不一样。这个地方似乎赐予了他平和,那是我认识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缺乏的。
“他做得很好,啊?”内森在自助餐旁碰到我时,说道。
“是的,我也觉得。”
“知道吗——”他靠近我,不想让威尔听到我们在谈论他,“我觉得牧场还有那些探险不错。但看看现在的他,我不由觉得这个地方更好。”
我没有告诉他第一天我是怎么想的,我们办完入住手续后,我心里愁肠百结,已经在计算离回家还有多少天。这十天里每一天我都想忘记为什么我们到这儿来——那六个月的合同,我仔细标记的日历,之前的所有事情。我只想享受此刻,鼓励威尔也去体味每一分钟。我得高兴,希望威尔也能高兴。
我又吃了一片甜瓜,笑了。“待会儿我们干些什么?唱卡拉ok?你的耳朵从昨晚的刺激中恢复过来了吗?”
第四晚,内森有丝尴尬地说他有约会。卡伦是个新西兰同胞,住在隔壁旅店,他答应跟她一起去城里。
“就是确保她安好,你知道的……她一个人去的话不太安全。”
“是啊,”威尔说道,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真有骑士风度,内特。”
“我认为那是负责任的做法,很有公德心。”我附和道。
“我一直都很佩服内森的无私,尤其是对待女性的时候。”
“你们两个真让人讨厌。”内森咧嘴而笑,离开了。
卡伦迅速成为了内森固定的伴侣,大部分晚上内森都和她一起出去,尽管他会回来尽晚上的职责,我们默默地给予他尽可能多的时间纵情欢乐。
此外,我心里也为他高兴。我喜欢内森,很感谢他来了,但我更喜欢和威尔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没别人在旁边时我们之间简约的对话,我们两人之间升腾起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我喜欢他转过脸,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比他期待中好玩得多。
倒数第二个晚上,我告诉内森我不介意他把卡伦带过来。他晚上一直待在她的旅店,我知道这对他有点困难,他需要来回走二十分钟把临睡前的威尔安顿好。
“我不介意。如果这可以……你知道的……给你一些私人空间。”
他很高兴,沉浸在对当晚的展望中,除了表示热情不容我想别的。“谢谢你,伙计。”
“你真好。”我告诉威尔时,他说。
“‘你真好’,你的意思是,”我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献上的是你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们把他弄到了我房间,内森把威尔弄上床,让他服了药,与此同时,卡伦在酒吧等他。我进浴室换上了我的t恤和短衬裤,打开浴室门,夹着枕头走向了沙发。我感觉威尔看着我,非常不自在,因为前一周我大部分时间都只穿着一件比基尼在他前面晃来晃去。我把枕头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克拉克。”
“什么?”
“你真不用睡在那儿,这张床足够睡下一整个足球队。”
问题是我根本没想过这一点,事情就是那样。也许在海滩上半裸着待了那么多天让我们不再那么拘束;也许是想到内森和卡伦在墙的另一边,拥抱着彼此,像茧一样将他人排除在外;也许是我确实想离他近一点。我走向床,突然一个响雷让我畏缩。灯光闪闪烁烁,有人在外面吼叫。内森和卡伦在隔壁屋大笑。
我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突然一阵微风吹过,温度骤然降低。海上狂风大作。剧烈的闪电像一把叉子照亮了天空,而后,暴雨沉重的鼓点打在我们小平房的屋顶上,猛烈迅急,盖过了其他声音。
“我最好关上百叶窗。”我说。
“不,别。”
我转过身。
“打开门。”威尔朝外面点了点头,“我想看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打开了通往露天阳台的玻璃门。雨水敲打在地面上,从我们的屋顶滴落,一条条小河从阳台流向大海。我感觉到了脸上的水汽和空气中的电流,我胳膊上的毛发竖了起来。
“你能感觉到吗?”他在我身后说道。
“就像是世界末日。”
我站在那儿,让电流流经我,白色的闪光印在我的眼睑上,让我感到窒息。
我往回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他看着我。我向前探身,轻轻地把他晒黑的脖子拉向我。我知道该怎样移动他,怎样平衡他的重量。我抱紧他,斜身在他肩头放了一个厚厚的白色枕头,才松开他。他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就像阳光深深地渗进了他的肌肤,我发现自己在默默地吸气,好像他是好吃的东西。
然后,虽然还有点湿,我爬到他旁边。我们两个人离得非常近,双腿相碰。闪电袭击波浪时,我们一起看着蓝白色的焦痕,闪着银光的楼梯毯,仅一百英尺以外缓缓移动的大片绿松石。
我们身边的世界变小了,只听得见风暴的怒吼,淡紫的又偏深蓝色大海的翻腾,纱罗窗帘轻轻鼓起的声音。晚风送来了阵阵荷花香,传来碰杯和匆忙移动椅子的模糊声音,以及远方的一个庆祝活动的音乐声,这仿佛是对自然失控的控告。我去握威尔的手。我突然觉得我永远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与世界强烈相连,与另一个人强烈相连。
“还不坏,嗯,克拉克?”寂静中,威尔说道。在风暴面前,他的表情平静自然。他转过头笑着看我,眼睛中有些东西,一些得意扬扬。
“是啊,”我说,“一点也不坏。”
我躺着一动不动,倾听着他缓慢而深沉的呼吸和雨水敲打的声音,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指与我的相缠绕。我不想回家,我觉得我也许永远不会回家,在这儿,威尔和我封闭在我们的小天堂里很安全。一想到回英格兰,就有一阵恐惧攫住我的心,越来越紧。
一切都会顺利。我试着重复内森的话。一切都会顺利。
最后,我把头转向威尔那边,不再看海,盯着威尔。他在昏暗的灯光中转过头来看我,我感觉他也在告诉我同样的话:一切都会顺利。这是我生命中头一回不去想未来,我只想好好享受今晚。我说不准我们这样盯着对方,没过多久,威尔的眼睑渐渐变得沉重,直到他有些歉意地喃喃道,他以为他会……他的呼吸深沉,他反复唠叨着这句话直到睡着。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睫毛在眼角分离成一个个小点,看着他鼻子上新长的雀斑。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
凌晨一点后风暴终于停歇,在海面上消失不见,愤怒的闪电也变得微弱,终于也没有了,将气象暴虐带到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空气渐渐静止,窗帘不再晃动,最后的水滴汩汩流走了。凌晨某个时分我起来,轻柔地把我的手从威尔手中拿开,关上落地长窗,整个房间变得安静。威尔睡着了——他在家很少能享有的一个舒适、平静的睡眠。
我没睡好。我躺在那儿看着他,尽量让自己什么也不想。
最后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出于威尔的压力,我尝试了潜水。他一直劝说我,说我不能来这么一趟连水底都不去一下。风帆冲浪我完全搞不定,几乎没法把帆从风浪中提起来,滑水时大部分尝试都头朝地跌倒在海湾。但他一直坚持,前一天他回来吃午餐时,宣布他给我预定了半天的初级潜水课程。
没能有个好的开头。威尔和内森坐在游泳池边,我的教练尽力要我相信我可以在水下呼吸,但是知道他们都看着我让我怎么也做不到。我不笨——我明白背上的氧气罐能让我的肺运转,我不会淹死——但是每次我把头伸到水下,我就很惊恐,马上浮出水面。似乎我的身体拒绝相信在毛里求斯几千加伦用氯消过毒的最好的水中,我能够呼吸。
“我觉得我做不到。”当我第七次从水中浮起时,我说,一边噗噗地吐气。
詹姆斯,我的潜水教练,看了看我身后的威尔和内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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