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婚礼(1/2)
“迪士尼乐园不错。”
“我告诉过你,不要主题乐园。”
“我知道你说过,但并不只是过山车和旋转茶杯。在佛罗里达还有电影工作室和科学馆,实际上非常有教育意义。”
“我不觉得一个三十五岁的前公司领导需要教育。”
“每个角落都有无障碍洗手间,工作人员极其友爱,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那儿还有专门提供给残疾人的过山车?”
“他们考虑到了每个人的需求。为什么你不去佛罗里达试试,克拉克小姐?要是你不喜欢迪士尼乐园,你可以去海洋世界,天气又这么晴朗。”
“在威尔跟虎鲸的对抗中,我认为我清楚谁会大吃苦头。”
他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况且在处理残疾人方面,他们是一流的公司。知道吗?他们为快死的人设立了许愿基金会。”
“他不会死的。”威尔进门来时,我放下了旅游代理的电话。我毛手毛脚地把听筒放回支架上,“啪”的一声关上记事簿。
“你没事吧,克拉克?”
“没事。”我灿烂地笑着。
“那就行。有漂亮裙子吗?”
“什么?”
“星期六你有事吗?”
他期待地等着我的答复。我的大脑仍然陷在虎鲸跟旅游代理的对抗上。
“嗯……没事。帕特里克一整天都在外面训练。怎么了?”
似乎给我一个惊喜,让他很高兴,过了几秒,他说道:
“我们要去参加一个婚礼。”
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威尔改变了主意,要参加艾丽西娅和鲁珀特的婚礼。我怀疑他的决定中有很大成分是自然的逆反心理——没人希望他去,尤其是艾丽西娅和鲁珀特。也或许是他想要来一个彻底的结束,但我觉得在最近几个月中,她已经没有伤害他的能力了。
我们觉得我们两人可以搞定,不需要内森的帮忙。我打电话去确定威尔的轮椅可以进入大帐篷,艾丽西娅意识到我们没有拒绝邀请时,听起来有些紧张不安,让我觉得她那压印有凸饰的邀请函真的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嗯……是这样……进入到大帐篷里有一个小台阶要登,不过我认为布置场地的人确实说过他们可以提供一个无障碍坡道……”她的嗓门越来越低。
“那太好了,谢谢你,”我说,“婚礼上见。”
我们在网上选了结婚礼物。威尔花120英镑买了一个银相框,又花60英镑买了一个他觉得“非常糟糕”的花瓶。对于一个他并不真正喜欢的人,他花这么多钱,让我很震惊。不过在特雷纳家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知道他们对钱有着不同的观念。他们想也不想就会开出四位数的支票,有一次威尔的银行对账单放在厨房餐桌上以便他查看时,我见过。里面包含足够买两个我们家房子的钱——那还只是他的活期存款账户。
我决定穿我的红裙子——部分原因是我知道威尔喜欢这件裙子(我估计今天他会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微小激励)——另外也因为我没有能在这种聚会上穿的其他裙子。想到要参加一个上层社会的婚礼,我很恐惧,威尔对此一点概念也没有,更不用说“帮忙”。每次我想到刺耳的尖叫,看向我们的评判的目光,我都想那天还是看帕特里克跑步好了。也许在乎这个是因为我太肤浅,但是我没办法不这样。想起那些客人看向我们的目光就已经让我的胃打结了。
我什么都没有对威尔说,我替他感到害怕。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在情况最好的时候似乎都是自我虐待,而参加一个公众的聚会,一个满是他的老朋友和旧同事出席的聚会,看她嫁给自己以前的朋友,肯定会引发抑郁。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我一直暗示着这些,但是他毫不理会。
“要是我都不担心,克拉克,我觉得你更没必要担心。”他说。
我给特丽娜打电话告诉了她。
“检查他的轮椅,看有没有炭疽和弹药。”她就说了这个。
“这是第一次我带他离开家去一个有相当距离的地方,而这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也许他只是想提醒自己,有很多事情比死亡更糟糕。”
“真滑稽。”
她的心思只有一半放在电话上,她在准备为“未来潜在的商业领袖”开设的一个为期一周的寄宿课程,需要母亲和我照看托马斯。她说,这个课程超级棒,行业内的不少顶尖人物都会到场。她导师推荐了她,她将成为整个课程中唯一不需要付学费的人。她跟我讲话的时候,我猜得到,她还在电脑前忙活着,我能听到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
“对你来说真是不错。”我说。
“在牛津的一个学院。不是之前的工艺专科学院,是真正的‘梦幻尖塔’牛津。”
“真了不起。”
她停顿了一会儿。“他没有想自杀吧,是吗?”
“威尔?没什么不寻常的。”
“那太好了。”我听见“丁丁”发送邮件的声音。
“我得走了,特丽娜。”
“好的。玩得开心!对了,别穿那件红裙子,露太多乳沟了。”
婚礼那天早上阳光明媚,温暖惬意,我早就知道,像艾丽西娅这样的女孩总是能得偿所愿,有人或许给主管天气的神灵献过美言。
“你太刻薄了,克拉克。”我告诉威尔时,他说。
“是啊,名师出高徒嘛。”
内森早就到了,把威尔收拾利落,以便我们能在九点之前出发。开车需要两个小时,我已经定好休息站,仔细排好路线,确保我们拥有最好的设施。我在浴室整理,长袜盖住新刮过的腿,抹上化妆品,又把它擦掉,怕那些上流社会的客人认为我像个应召女郎。我不敢在脖子上围围巾,但是我带了个披肩,要是我觉得过分暴露的话可以用得上。
“不错嘛。”内森往后退了一步,威尔在那里,身着深色西服和矢车菊蓝的衬衣,系着领结。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有一点点黑。这件衬衣衬托得他的眼睛尤其有神采,它们看起来仿佛突然闪耀着太阳般的光芒。
“不错。”我说——古怪的是,我都不想称赞他实际上看起来有多么英俊。“无论如何,她肯定会为嫁给那个粗声粗气的肥猪后悔。”
威尔朝天空看了一眼。“内森,所有东西都放进包里了吗?”
“是的。都搞定了,可以走了。”他转身面向威尔,“现在不时兴吻伴娘了。”
“好像他想吻一样,”我说,“她们的衣领会是馅饼皮做的,闻起来像马。”
威尔的父母走出来送他,我怀疑他们刚刚吵过架,不然特雷纳夫人不会站得离她丈夫远远的,好像他们真的在不同的郡。即便我把车倒过来让威尔进去,她的双臂也紧紧交叉着,一眼都没有看我。
“别让他喝得太醉了,露易莎。”她说,从威尔肩头擦去想象中的绒毛。
“为什么?”威尔说道,“我又不开车。”
“没错,威尔,”他父亲说,“参加婚礼时,我就常常喝一两杯烈酒。”
“即便是你自己的婚礼。”特雷纳夫人喃喃道,又提高了音量补充道,“你看起来非常帅气,亲爱的。”她跪下来,调整了一下威尔的裤边。“真的,非常帅气。”
“你也很漂亮。”我从驾驶席上出来,特雷纳先生赞许地看着我。“非常引人注目。来转个圈,露易莎。”
威尔把轮椅转过去。“她没有时间,爸爸。我们上路吧,克拉克。我猜摇着轮椅跟在新娘后面比较失礼吧。”
我欣慰地回到车里,威尔的轮椅稳妥地弄到了后面,他漂亮的夹克利落地放在了客座,不会被弄皱,然后我们出发了。
在我到达之前,我本来应该告诉你们艾丽西娅父母家是什么样子。事实上,它跟我想象中的非常接近,把车子慢下来时我笑个不停,威尔还在一旁问我原因。一栋宽敞的乔治王朝时期的住宅,浅色的紫藤瀑布遮盖了部分高高的窗户,车道是焦糖色的豆粒砂石路,对一个上校来说,这栋房子再理想不过了。我几乎能想象她在里面长大的情景,以及她梳着两根整齐的金色辫子,在草地上跨骑在她的第一头小肥马上的情景。
两个男人,穿着闪闪发亮的无袖制服,指引着车辆到房子和旁边的教堂之间的场地。我摇下车窗问:“教堂旁边有停车场吗?”
“女士,客人请走这边。”
“拜托,我们有一个轮椅,会陷进这儿的草地,”我说,“我们要刚好在教堂旁边。看,我要去那儿。”
他们看着彼此,小声说着什么。在他们说其他话之前,我往前开,把车停在了教堂旁边的隐蔽角落。从这儿开始,我告诉自己。关掉点火装置时,我在镜子里刚巧看到了威尔。
“放松点,克拉克。一切都会顺利的。”他说。
“我完完全全放松了。为什么你觉得我没有呢?”
“别人一眼就能把你看穿。况且你开车的时候,已经咬掉了四片指甲了。”
我停好车,从车里钻了出来,理了理披肩,然后点击了一下可以放低坡道的操纵器。“好了。”威尔的车轮落地时,我说。场地对面,人们正从巨大的德国车里出来,穿着紫红色礼服的女人们踏到草地上,跟她们的丈夫嘀咕着什么。她们全都双腿修长,身材苗条,皮肤如瓷。我拨弄了一下头发,想着自己是不是涂了太多口红。我怀疑自己像从番茄酱中挤出来的番茄。
“嗯……我们今天怎么玩?”
威尔跟随着我的视线。“说实话?”
“是的,我得知道。别说‘震慑行动’。你在计划可怕的事情吗?”
威尔的目光触碰到我的。蓝色的,深不可测。我心里七上八下。
“我们会表现得非常正常,克拉克。”
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我想说话,但他打断了我。
“听着,我们只不过会做些好玩的事。”他说。
好玩?好像参加前女友的婚礼没有牙根管手术那么疼。但这是威尔的选择,威尔的重大日子。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打起精神。
“有件事除外。”我说,一边第十四次调整着我的披肩。
“什么?”
“不要学克里斯蒂·布朗,你要是学克里斯蒂·布朗那样搞怪,我会直接把车开回家,把你扔在这些尖头人中间。”
威尔转过身朝教堂移动轮椅,我听见他在喃喃地说:“扫兴的人。”
我们耐着性子参加完典礼,一切安然无事。艾丽西娅看上去美极了,跟我之前料想的一样。浅褐色的皮肤光彩亮丽,斜裁的米白色丝绸滑过她苗条的身体,就像未经允许不敢在那儿停歇。我盯着她飘下通道,思忖着长得又高腿又长,还是大多数人只在美化过的海报上见过的那种形象,该是什么感觉呢?我琢磨着要是一些专业人士做了她这个发型,化了她这个妆会怎样。不知道她是不是穿着紧身裤。当然没有,她应该穿着浅色的蕾丝——为那些并不需要真正塑身的紧身内衣的女人提供的内衣,价格比我的周薪还高。
牧师侃侃而谈时,穿着芭蕾舞鞋的小伴娘在教堂包厢里动来动去。我看了看四周其他客人,没有一个女人看上去不像是出现在时尚杂志中的人物。她们的鞋,以精准的色调搭配她们的服装,看起来像从来没有穿过。年轻些的女人脚蹬四或五英寸高的鞋跟优雅地站在一旁,有着精心护理过的趾甲。年纪大些的女人,穿着中跟鞋,套装笔挺,肩头系着鲜艳斑斓的丝巾,戴着似乎不下垂的帽子。
男人们看上去要无趣些,不过身上都有那种我有时能从威尔身上察觉到的气息——财富和权力,一种生活的一切都将如意的感觉。我遐想他们开设的公司、居住的世界。不知道他们是否注意过我这样的人,以及那些照看他们孩子的保姆和在餐馆给他们服务的人,或者为他们的生意伙伴跳着钢管舞的人,我想着,记起我在职业中心的谈话。
我参加的婚礼通常会将新郎与新娘的家庭分开,以免有人违背誓言。
威尔和我坐在教堂后面,威尔的轮椅就在我的座位右边。他抬头看了会儿艾利西娅走通道,除了直视前方以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四十八个唱诗班男童(我数过)用拉丁语唱着歌。企鹅装的鲁珀特浑身是汗,扬起一条眉毛,似乎他又高兴又有点犯傻。神父宣布他们结为夫妻时,没人鼓掌欢呼。鲁珀特看上去有些尴尬,朝新娘那边移动了一下,就像有人在叼苹果,微微偏离了他的嘴。不知道上流社会的人会不会觉得在圣坛出丑有点不堪。
然后一切结束了。威尔已经朝教堂出口出发了。我看着他的后脑,垂直而极有尊严,想问他来这儿是不是个错误。我想问他对她是否还有感情,我想告诉他他对那个愚蠢的褐色女人太好了,不论外表能代表什么……我不知道还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让事情更好一点。
“你还好吧?”我赶上前去,问道。
最主要的是,新郎本来应该是他。
他眨了眨眼。“很好。”他说。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似乎一直都忍着,然后他抬头看我。“走吧。我们出去喝一杯。”
大帐篷搭建在一个封闭的花园里,熟铁门上缠绕着浅紫色的花环。酒吧在尽头处,已经挤满了人,因此我建议威尔在外面等候,我进去给他拿点喝的。我迂回穿过覆盖着亚麻布的桌子,桌上摆的餐具和玻璃器皿比我以往见过的都多。椅子有金边的靠背,像是在时装展会上见到的椅子。白色的灯悬挂在餐桌中央的小苍兰和百合顶上。空气中花香沁人,让我觉得快窒息了。
“飘仙酒?”当我到前台时,酒吧男招待问道。“嗯……”我四处看了看,发现那是供应的唯一一种酒。“噢,好的。请给我两杯。”
他对我笑了笑。显然,过一会儿有其他酒。不过杜瓦夫人希望每个人先喝点飘仙酒。他看我的眼神有点诡秘,加上那轻微的皱眉,暗示我他是怎么想的。
我盯着粉红的柠檬水,我父亲说越有钱的人就越小气,让我惊讶的是,他们一开始居然连真正的酒都不提供。“我猜必须这样。”我说着,从他手中拿过杯子。
我找到威尔时,有个男的正跟他说话。年轻,戴眼镜,半蹲着,一只手搭在威尔轮椅的扶手上。太阳现在高挂半空,我得眯起眼才能看清楚他们。我突然认识到了戴圆边帽的意义。
“见到你出来真的太好了,威尔。”他说,“办公室没有你,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能说太多……但是很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他看起来像个年轻的会计师——那种只有穿上西服才会舒服的人。
“谢谢你这么说。”
“只是太出人意料了!就像从悬崖上跌落。前一天你还在那儿,指挥着一切,第二天我们就……”
注意到我站在那儿,他抬头看了一眼。“噢,”他说,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胸部上,“你好。”
“露易莎·克拉克,这位是弗雷迪·德文特。”
我把威尔的飘仙酒放进他的杯托,然后握了一下年轻男人的手。
他调整了视线。“噢,”他又说道,“你——”
“我是威尔的朋友。”我说。接着,不知为何,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威尔的肩头。
“生活还不算太糟嘛。”弗雷迪·德文特说。他笑了笑,听上去有点像咳嗽。他说话时脸有些发红。“不过……我得去和其他客人聊聊。你知道这些事情——显然,婚礼是一个很好的建立人脉的机会。见到你很高兴,威尔,真的。也很高兴见到你,克拉克小姐。”
“他看上去不错。”我们走开时,我说。我从威尔肩头拿开手,喝了一大口飘仙酒。它比看上去更可口,不过黄瓜的存在让我有些惊慌。
“是的,是的,他是个很好的小孩。”
“不太笨。”
“是的。”威尔的视线触碰到我的视线。“是的,克拉克,一点也不笨。”
似乎是被弗雷迪·德文特过来打招呼的景象所鼓舞,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好几个人到威尔身边来跟他问好。有几个站得离他有点距离,似乎这样就免除了握手的尴尬。另外几个提了提裤子,几乎蹲伏在他脚边。我站在威尔旁边,很少说话。有两个人靠近时,我发现他有些不自然。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大大咧咧,叼着一根雪茄,站在威尔面前时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勉强开口道,“真不错的婚礼,是吗?新娘真漂亮。”我猜想他不知道艾丽西娅的罗曼史。
另外一个,看上去像是威尔的业务对手,话说得更冠冕堂皇,但是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有关威尔情形的直截了当的提问,让威尔紧张。他们像兜着圈子的两条狗,在考虑是否龇牙。
“我旧公司的新总裁。”那个人终于挥了挥手离开后,威尔说,“我想他就是想确认一下我会不会再接管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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