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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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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

乖戾的蓝精灵,你怎么样,乖戾的蓝精灵?

还好吗?是的,是的,你很好!

天啊,你还觉得很好,天——啊!

过去这几个星期,病情发展到了第四阶段。第四阶段啊!你居然真的在经历第四阶段了,你能想象吗,你参加了互助小组,那里的人们像是在竞赛一样,一个说:“我比你先感受到压抑。”另一个说:“我比你更愤怒。”或者说:“我是最先接受的,而你一直在抗拒。”

桑德拉昨天回家后,带了些蓝色药丸,说是能让你感觉好受一些,稳定你的情绪。老实说,你并不想吃,然后你又想,你知道个什么?你得一次性把药全吃了。你想这么做,但桑德拉又不会一下子都给你,她按时让你服药,每四个小时两片,她会监督着你,甚至叫你张开嘴说“啊——”,好知道你没有把药积攒起来一次性吞掉。今天上午你感觉好了一些,下午更好一些,晚上还要好!你在好转!你真的在好转!看来阿尔茨海默病是可以治愈的,不然那些患了老年痴呆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是时候快速发布好消息和坏消息了。好消息:您非常确定诊断有误,你什么事也没有。这不是个好消息,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喜讯!这是你能给自己最好的消息了,而它正在发生。你不再是乖张暴戾的蓝精灵了,不再是嗜酒如命的蓝精灵了。

坏消息:没有坏消息。

伊娃今天过来了。

她把嘻哈瑞克一人丢在了家里。

她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过来时带着几本婚纱杂志和从网上下载打印的礼服照片。她像打开话匣子似的不停地说着好消息——是的,更多的好消息——她问的地方都没有人取消预订,不过有一个教堂有一天无人预订,所以结果就是:他们将在六个星期以后结婚!这件事要写在“狂人日记”的第七十天。你、我、我们都翘首以待。尽管你的礼服才穿过六年,但你也会置办一套新的。伊娃是这么说的,桑德拉也是这么说的。

你今天又开始修订《燃烧的男人》了。就你一个人在家,桑德拉这个星期工作很忙,她在替一个老师打官司,因为他吻了另一个男人,这男人是他的同事。照片被传到网上后,他就被解雇了。很多家长投诉一个同性恋老师正在教他们孩子科学课,所以学校终止了与他的合同。在这个国家,同性恋并没有那么遍及,但总会时不时地露出丑陋的一面。你无法理解同性恋者,他们往往比我们更注重外表,衣着考究、久经世故。要是他们是异性恋,所有的女人都会拜倒在他们的牛仔裤下,你就永远娶不到桑德拉了。桑德拉忙于事业,你的病情日渐好转,日子又恍如回到了过去,只有你的音响发出更嘹亮的音乐。你修订稿件的感觉像是被施展了魔法,若不是你战胜了病魔,你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很有可能,你只是被误诊了。

好消息:另外两瓶杜松子酒出现了。你把它们藏在车库里,今天上午被你找到了。你待会儿会庆祝一番,大醉一场。不过你在吃药,本不该喝酒的,但如果你想喝就喝吧。还有个好消息,如果你不能战胜、战胜、战胜阿尔茨海默病,那么婚礼的账单也不会让你如此焦虑了。

坏消息:你领悟到了桑德拉的真实想法:为你置办一套考究的礼服不只是为了婚礼,每个垂死的人最终都需要一套寿衣,不是吗?

“你不记得昨天的事了吗?”艾瑞克问他。

户外,他们俩身边走过一群人,正由一个艺人带领着唱歌。艺人每个星期会来疗养院两次,他弹着吉他,演奏着一组校园老歌,杰瑞很喜欢,但他更愿意听音响播放,因为歌词会唱得更加婉转嘹亮,鼓点震撼,电吉他和萨克斯的伴奏高亢而激进。他喜欢这种演奏的方式,可以让灵感不断迸溅出来。至于那人的演奏,好像这首歌是一艘悠悠的百年老船似的。前门附近停着一辆面包车,一个维修工在修理外灯。杰瑞心想,这辆车的副驾上坐着一只狗,所以躲在后座上偷偷溜出去的话不太可能。太阳刚露出脸,还不太热,但很快就会热起来的,多数人都只穿着短袖。上午十点,他刚刚起床,还没有吃早饭。艾瑞克的问题让他忽然意识到他从未回想过昨天,他应该记住一些东西。每当有人对他说他忘记了某段时间时,茫然失措感就会袭来。他们继续走着,他看到了一本备忘录,他之前用过,觉得挺有用。他在哪儿?对了,酒店。不不,这儿不是,他没在旅行,这里是疗养院。他的名字叫杰瑞·格雷,他没有未来,过去也即将消逝。他的妻子不来探视他,她提出了离婚,和他在一起生活简直度日如年。

杰瑞点点头。“当然记得。”他说,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记得,“是不是有什么难忘的事?”

“前天呢?”

这次他摇了摇头。

“贝琳达·穆雷。”艾瑞克说,“这个名字对你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贝琳达·穆雷?”杰瑞思索着,让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里一层一层过滤,但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

“应该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艾瑞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也许没有。今天上午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他知道这是标准答案,意味着他至少还记得怎么在社会中为人处世。他还知道,半小时前他睡醒了,觉得有点儿糊涂。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问候艾瑞克,倒显得他忘记了最起码的社交礼仪。于是,他马上问候他。

“我很好,伙伴。”艾瑞克答道。

这时杰瑞记起了其他事情:“创作方面呢?”

“还好。”艾瑞克说,杰瑞这样问他,让他显得很兴奋。杰瑞也很兴奋,因为他记起了以前的事情。“我受到一些事情的启发。其实我真该好好谢谢你,谢谢你在创作方面给我的建议。”

杰瑞心中纳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建议:“你在写护理员的故事吗?”

“哈。”艾瑞克拍拍他的后背说,“有点儿接近了。我得去工作了,你也去吃早餐,准备一下,因为你有客人要来。”

“桑德拉和伊娃吗?”

“很抱歉,不是的,伙伴。”

临近中午时,客人终于来了,原来是两个警察,这让他有点儿失望。他想,不过总比会计来要好些。为首的警察做了自我介绍,他叫丹尼斯·梅厄,不过一点儿也不像杰瑞认识的丹尼斯;另一个人叫克里斯·雅各布森,反倒是他更像是丹尼斯而不是克里斯。他们告诉杰瑞昨天他们过来看过他,他差一点儿脱口而出说他们是骗子,因为昨天他们根本没有来过,再三思量,又觉得他们可能到过这儿,现在他觉得他们越来越眼熟了。谈话是在一间空着的卧室里进行的,以前住着的病人死了。杰瑞猜,也不可能有人在这里好起来。卧室里有五个人:两个警察、艾瑞克、汉密尔顿护士,还有他——杰瑞·格雷,一名犯罪小说家。

他们都坐了下来,他觉得这里不单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卧室,倒更像是间审讯室。两个警察坐在他正对面,他左边是艾瑞克,右边是汉密尔顿护士。他觉得焦虑起来,觉得应该让律师来的。

还没等他问这是干什么,梅厄就探过身子,开始问话:“贝琳达·穆雷这个名字跟你有关系吗?”

贝琳达·穆雷。杰瑞把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面孔连接起来,像电视节目中对指纹进行扫描那样对这些面孔进行扫描,一张一张的面孔闪过,他没有得到任何配对的信息。然而,他又觉得有一丝熟悉:“我知道这个名字。”

“你能跟我们说说她吗?”梅厄问。

他想,但是又说:“我……不能。”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是谁。”

“你刚刚才说你知道这个名字的呀?”雅各布森说。

“我知道,但是……”他又把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面孔做了配对,“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这可能是我的错。”艾瑞克说。大家都看向他,除了杰瑞,他正盯着两个警察,两个警察又恼火地看着艾瑞克。艾瑞克接着说:“我今天上午早些时候问他是不是知道这个名字。对不起,可能……”

“你难道不应该问吗?”梅厄问。

艾瑞克耸了耸肩:“他的记忆可能是从那时开始的。”

“你说得没错,你真不应该这样做。”梅厄说。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汉密尔顿护士瞪大眼睛看着梅厄,“是杰瑞告诉了我们这个名字,然后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们。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揭开真相,结果你们坐在那里,摆出一副像是我们做错了事情的姿态。”

“你说得对。”梅厄说,“对不起,感谢你们的帮助。然而,正是因为他前两天对你们提及她的名字,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他的记忆是从哪里开始的?”

杰瑞不喜欢被人议论,就像他不存在这个房间里,或者是个毫无灵魂的物品。“谁是贝琳达·穆雷?”他问。

他们看着他。

“我不知道她是谁。”他说。

“也许该让他看看照片。”汉密尔顿护士说。

雅各布森点点头,打开放在膝头的文件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杰瑞。这是一张八英寸宽、十英寸长的照片,上面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仿佛邻家女孩一般。她二十五六岁的光景,会成天幻想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排起长队约她幽会。杰瑞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知道了。

“你们以为我杀了她?”他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梅厄问。

“侦探先生,我也许是真的神志不清,但还不至于对这么明显的东西无动于衷。这是……”说着,他伸开双臂,向他们示意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这是在审讯。这个女孩死了,所以你们找到这里来。对于她的死,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但我不认识她,更没有伤害她。”

“这是因为——”梅厄说了一半,看见汉密尔顿护士冲他摆了摆手,便没再作声。

“我来跟他解释一下。”她说。

梅厄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他耸耸肩,意思是说“为什么不呢”。

汉密尔顿护士挪了挪椅子,好让自己面对着杰瑞,她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身体向前倾。她的呼吸扑面而来,带着咖啡味。她用的香水和他小姨子的一样,不过他不记得他小姨子的名字了,也不记得他上一次想起她是什么时候,但他能记得她的模样,并且下意识地觉得她也出谋划策让桑德拉离开他。他能想象出这幅画面:她们俩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饮酒听歌。桑德拉说,真是太难了。她的妹妹说,桑德拉还年轻,完全可以重新再来,把杰瑞一脚踢开,找个比她年纪小一半的男人。突然,他巴不得他们给他看的是他小姨子的照片,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杰瑞,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

“你心不在焉的。”汉密尔顿护士说。

“我很好。”他告诉她。

“你确定?”

他犹豫了几秒钟:“我已经好多了。”

“要是你感觉太紧张了,就告诉我,好吗?”她说。

“你能继续说了吗?”梅厄问。

她没有理会他。“好吗,杰瑞?”

“要是我感觉太紧张了,就告诉你。我会的。”他说。桑德拉和她妹妹的形象淡出了他的脑海。

“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他无须多想。他们一定以为他太笨了所以才问他这个问题。但他转念又想,说不定只是为了检验一下。“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在哪里。我在一家疗养院,因为我有老年痴呆症。我被丢在这儿,因为我妻子决定和我离婚,不让我留在家里。我来这里是因为‘阿尔茨船长’接管了我的身体,有时候我会溜出去。”

“‘阿尔茨船长’又他妈的是谁?”梅厄问。

“他是这样称呼阿尔茨海默病的。”汉密尔顿护士说。她转过身面朝着杰瑞,双手依旧握着他的手:“你还记得你是做什么的吗?”

他点点头。

“告诉我。”

“我以前是写书的。”他说,“我写了十本书。”

“你写了十三本。你还记得两天前的事吗?当时你坐在花园里。”

“十三本?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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