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因此,缚魔者给尼西提的口信——据缚魔者说尼西提必将同意——只会被传给暴风雨,陀罗迦则会注视着它的火焰,知道它说的是真话。
因为暴风雨从不撒谎,而它的回答永远都是不!
暗黑军士带他进入营地。他穿着华丽耀眼的盔甲,盔甲上的饰物熠熠生辉;他并非俘虏,而是自愿走到军士跟前,告诉他自己有口信带给尼西提。为了这个缘故,军士决定不必立刻杀死他。军士拿走了他的武器,带他进入营地——营地就坐落在纳兰达附近的树林里——然后把他交给其他人看守,自己去请示首领。
尼西提和奥威格坐在黑色的帐篷里,一张纳兰达的地图摊开在身前。
他们准许手下将俘虏带进帐内。
尼西提打量着他,示意军士退下。
“你是谁?”尼西提问。
“极乐城的格涅沙,那个帮你离开天庭的人。”
尼西提似乎在考虑这番话。
“过去我唯一的朋友,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你为何前来?”
“因为现在时机成熟了,你终于开始了伟大的圣战。”
“是的。”
“关于这件事,我希望与你私下交换意见。”
“说吧。”
“这个人呢?”
“对让&12539;奥威格说与对我说是一样的。告诉我们你的想法。”
“奥威格?”
“是的。”
“好吧。我来是想告诉你,极乐城的诸神软弱无力。我认为他们太过软弱,无法击败你。”
“我早有感觉。”
“但倘若诸神真的行动起来,他们的力量依然足以对你造成极大的伤害。如果他们在适当的时机聚集起所有的军队,双方的对峙也许会持续很多年。”
“开战之前,我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我想,若取胜的代价不那么高昂会更好些。我一直很同情基督教,这你是知道的。”
“你有什么想法?”
“我自告奋勇来这里领导游击战,就是为了告诉你,纳兰达已经属于你了。他们不会守护它。如果你依照这样的方式继续前进——如果你不去巩固自己的战利品——等你到达迦波时,梵天仍然不会行动。但科罗伐会是战争的转折,那时你的军队已经攻占了三座城池,再加上我们一路奇袭,必然遭到很大损失,梵天会在此刻全力出击,让你倒在科罗伐的城墙之下。尽善极乐之城中,一切力量都已准备就绪。他们正等着你挑战河上的第四座城市。”
“我明白了。很高兴能了解这些情况,这么说,他们的确畏惧我所带来的一切。”
“当然。你会将它带到科罗伐吗?”
“是的。不仅如此,我同样会在科罗伐取得胜利。在进攻那座城市之前,我会命人取来我最具威力的武器。等诸神前来守卫注定毁灭的科罗伐时,我为极乐城所保留的能量会尽数释放到我的敌人身上。”
“他们也同样会带来威力无比的武器。”
“那么,当我们相遇时,最终的结局便既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们了。”
“有一种方法能够让天平更加倾斜,伦弗鲁。”
“哦?你还有什么想法?”
“许多半神都不满极乐城的现状。他们想要延长那场战争,继续打击推进主义和如来的追随者。然而肯塞之后,这一切并未发生,这令他们倍感失望。还有,因陀罗大人原本正在东部大陆同女巫作战,现在也已经被天庭召回。我们可以说服因陀罗理解半神们的情绪——而他的追随者会从上一个战场直接转入这场战争。”
格涅沙理了理斗篷。
尼西提道:“说下去。”
“等他们抵达科罗伐,”格涅沙说,“这些人也许不会为了守护它而战。”
“我明白了。你从这一切当中能得到些什么呢,格涅沙?”
“满足感。”
“仅此而已?”
“希望有一天你会记起我这次到访。”
“很好。我不会忘记的,之后你将得到我的回报……卫兵!”
帐篷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带格涅沙来营地的军士回到帐篷里。
尼西提命令道:“护送此人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然后放他安全离开。”
等他走后,奥威格问:“你要相信这个人?”
“是的,”尼西提道,“犹大出卖耶稣时,事先得到了银币。但我的银币只会在事后给他。”
迦波的爱神宫殿,四大天王在萨姆的房间里召开了一次会议。塔克和拉特莉也在场。
萨姆道:“陀罗迦告诉我,尼西提不肯答应我们的条件。”
“很好,”阎摩说,“我几乎害怕他会同意。”
“还有,今早他们对纳兰达发动了进攻。陀罗迦认为他们将攻陷这座城市。比起摩诃砂来,纳兰达稍稍困难些,但他确信他们会取得胜利。我也一样。”
“还有我。”
“还有我。”
“接着他就会朝这里——迦波——进发。然后是科罗伐,然后是诃摩刹和伽耶提。他很清楚,在这条路线上的某个地方,诸神会开始攻击。”
“当然。”
“所以我们正好夹在中间,现在我们面前摆着几种选择。我们无法同尼西提达成协议,你们认为我们能同天庭妥协吗?”
“不!”阎摩一拳砸在桌上,“你究竟站在哪一边,萨姆?”
“推进主义那边,”他回答道,“如果能避免流血,通过协商达到目的就更好。”
“比起天庭,我宁愿与尼西提联手!”
“那还是让我们来投票吧,就像上次决定是否同尼西提联络时那样。”
“而你只需要一张赞成票便能获胜。”
“这是我加入四大天王时提出的条件。你们要我领导你们,所以我要求获得打破僵局的权力。但在谈论投票之前,还是让我先解释我的理由吧。”
“很好——你说!”
“依我之见,近些年来,天庭对推进主义的态度已经有了松动。他们并没有正式改变立场,但也没有采取措施对付推进主义——我猜这要归功于他们在肯塞所受的打击。我没说错吧?”
“基本正确。”俱毗罗道。
“看来他们已经认定,科学总要昂起它丑陋的脑袋,而他们不可能每次都采取那样的行动——这代价实在过于高昂。在肯塞之战中对抗他们的也有普通人:人类在对抗天庭。这些人与我们不同,他们有家庭,他们之间存在着种种让自己变得软弱的纽带——而且如果他们想要更新,就必须有一个干净的罪业纪录,然而他们依然拿起了武器。最近这些年里,正是这一点让天庭变得宽大了些。既然实际情况如此,诸神承认这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事实上,这样做对他们反而有利,人们会认为它代表了诸天的恩典,是一种仁慈的姿态。我相信他们会愿意做出尼西提所拒绝的让步——”
阎摩道:“我想看到天庭陷落。”
“当然。我也一样,但仔细想想,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你给了人类多少东西,诸神还能长久地将整个世界关在围栏里吗?天庭在肯塞便已经陷落了。再有一代人,也许两代,天庭控制凡人的力量就将成为历史。在对抗尼西提的这场战斗中,即使诸神获胜,他们也注定会遭到更大的打击。再给他们几年衰败的光荣又能有什么害处呢?每一季他们都在变得更加无能。他们已经到达了顶峰,衰败已不可避免。”
阎摩点上支香烟。
萨姆问:“是因为你想要别人为你杀死梵天吗?”
阎摩静静地坐着,吸上一口烟,吐出烟雾。“也许,”他说,“也许这就是原因。我不知道。我不喜欢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事实或许正是如此。”
“要我向你保证梵天必将死去吗?”
“不!如果你敢那么做,我就杀了你!”
“你感到迷惘,你并不真正知道自己是否想要梵天活着。或许这是因为你在爱的同时也在恨着。青春来临之前你就已经老去,阎摩,而她是你唯一爱过的东西。我说得对吗?”
“是的。”
“那么我无法替你找到答案,无法解决你自己的难题,但你必须尽可能将自己同眼前的问题区分开。”
“好吧,悉达多。我投票赞成在迦波阻止尼西提,只要天庭同意支持我们。”
“有人反对吗?”
一阵沉默。
“那么让我们前往神庙,征用他们的通讯设备。”
阎摩掐灭手中的香烟。
他说:“但我不会同梵天讲话。”
“由我负责交谈。”萨姆道。
铃,紫莲园中,竖琴声第五次响起。
梵天启动自己阁中的屏幕,眼前出现一个头裹蓝绿色尤拉斯头巾的男人。
“司祭在哪儿?”梵天问。
“被捆在外边。我可以把他拖进来,假如你想听一两句祷词的话……”
“你是谁?为什么戴着原祖的头巾,还在神庙中佩带武器?”
那人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简直就像是昔日重现。”
“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阻止尼西提吗,女士?或者你准备将沿河的所有城市拱手让出?”
“你是在挑战天庭的耐心吗,凡人?你不会活着离开神庙的。”
“你的死亡威胁对四大天王的首领毫无意义,迦梨。”
“四大天王早已不存在了,而且他们也没有首领。”
“你眼前的就是,杜尔迦。”
“阎摩?是你吗?”
“不,但他也在这儿,同我一起——还有奎师那和俱毗罗。”
“阿耆尼已经死了。从那时起的每个新阿耆尼也都死了……”
“肯塞。这我知道,旃蒂。我并非最初的四大天王之一。罹得没有杀死我。那只幻影大猫——它的名字不提也罢——倒是干得不错,但也还不够好。现在我跨过诸神之桥回来了。四大天王选我作为他们的首领。如果天庭愿意提供帮助,我们会守护迦波,击败尼西提。”
“萨姆……不可能是你!”
“那么叫我迦尔基,或是悉达多、如来、无量萨姆大神,或是缚魔者、佛陀、弥勒。不过,我就是萨姆。我来敬拜你,顺便谈笔交易。”
“说。”
“一直以来,人类都能够与天庭共存,尼西提却是另外一回事。阎摩和俱毗罗已经将武器运进城里。我们可以筑起工事,迅速做好防御。倘若天庭的力量也加入进来,迦波就会成为尼西提的墓地。我们的条件是,天庭认可推进主义和宗教自由,并且结束业报大师的统治。”
“这可非同小可啊,萨姆……”
“前两条不过是要你们承认某种已经存在,并且有权继续存在的东西。第三条,无论你喜欢与否都注定会发生。所以说我这是在给你一个维持体面的机会。”
“我得考虑考虑……”
“花上一分钟吧,我等着。但假如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会撤出城去,让伦弗鲁占领这里,玷污这座神庙。只不过那时我们可不会留在附近。我们会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如果那时坐在这位置上的还是你,对于我刚才开出的条件,你不会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如果宝座已经易主,我想我们能够挑战暗黑之君,击败他和剩下的僵尸。无论如何,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不过现在这种方式对你更容易些。”
“好吧!我立刻召集天庭的军队。我们会一同驰向这最后的战场,迦尔基。尼西提将死在迦波!派人留在通讯室里,好让我们保持联络。”
“我会把这里作为总部。”
“现在放开司祭,带他过来。他将接到一些圣神的命令,还要准备接待一位神灵的到访,很快。”
“是的,梵天。”
“萨姆,等等!战斗结束之后,假如我们都还活着,我希望能同你谈谈——谈谈有关共同崇拜的事。”
“你希望成为佛教徒?”
“不,重新成为一个女人……”
“每件事都有自己的时间与地点,现在既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等那个时间、地点来临时,我会出现的。”
“我去带你的司祭来,别挂断。”
纳兰达陷落后,尼西提在城市的废墟中举行了祭典,为今后攻陷其他城市而祈祷。他的暗黑军士缓缓地敲着鼓,僵尸跪了下来。尼西提祈祷着,汗水在他的脸孔上织成玻璃与光线的面具,一直流进了他的假体盔甲中——正是这盔甲赋予了他超乎常人的力量。最后,他抬起脸来面对天空,望着诸神之桥说道:“阿门。”
他转身朝迦波走去。身后,他的军队站了起来。
当尼西提抵达迦波时,诸神正严阵以待。
来自科罗伐的军队等待着,迦波的也一样。
还有半神、英雄和贵族。
高阶婆罗门和许多无量萨姆大神的追随者也等在那里,后者是以圣神之美的名义汇聚到了迦波的。
尼西提的视线穿过城墙前的那片雷区,看向城门边的四位骑士。天庭的旗帜在他们身旁迎风招展。那是四大天王。
他拉下头盔,转身对奥威格道:“你是对的。不知道格涅沙是不是在里边等着我们?”
“我们很快便会知道答案。”
尼西提继续前进。
这一天,光明王把持着战场。尼西提的奴仆从未进入迦波。格涅沙倒在了奥威格的剑下。那时,梵天在一座小丘上逼近了尼西提,而格涅沙则企图趁机从背后偷袭大神。奥威格自己也倒下了,他捂着腹部,朝一块岩石爬去。
梵天与暗黑君主面对面站到了一起,格涅沙的头颅滚进了一条沟里。
尼西提道:“那个人跟我说科罗伐。”
“那个人想要科罗伐,”梵天说,“所以想把战斗引向那里。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他们朝对方冲过去,尼西提的盔甲释放出几倍于常人的力量为他战斗。
阎摩催马向小丘飞驰而去,却被困在一股沙尘的漩涡中。他以斗篷遮住双眼,笑声在他周围回荡。
“现在你的死亡之眼到哪儿去了,阎摩法王?”
阎摩怒吼一声:“罗刹!”
“是的,是我,陀罗迦。”
然后好几加仑水突然倾泻下来,浸透了他全身;他的马抬起前腿向后倒去。
他起身拔出剑来,那股燃烧的旋风聚合成人的形象。
“我已经洗去了你身上那让我不得靠近的东西,死神。现在你将在我手中坠入毁灭!”
阎摩举剑向对方刺去。
他的剑刺进了对手灰色的身体里,从肩膀一直切向大腿,但陀罗迦没有流下一滴血,也看不出任何被剑穿过的痕迹。
“哦,死神,你没法像对付人类那般用剑杀死我。不过看看我能对你做些什么!”
陀罗迦向他扑过去,双臂牢牢扣住他的两侧,将他按倒在地上。火星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远处,梵天用膝盖抵住了尼西提的脊柱,正不顾黑色盔甲的力量,把他的头往后拉。就在这时,因陀罗大人从蜥蛇上跃下,朝梵天举起了他的金刚杵。他听见了尼西提的脖子断裂的声音。
“是你的斗篷在保护你!”陀罗迦一边同对手在地上角力,一边高声叫道。然后,他看进了死神的眼中……
阎摩感到陀罗迦已经足够衰弱,于是将他一把推开。
他一跃而起,顾不得拾起地上的剑便朝梵天飞奔过去。在那边的小丘上,梵天一次次地挡开了金刚杵,鲜血从他被切断的左臂喷涌而出,从头部与胸部的伤口渗出来。尼西提则紧紧地抓着自己膝盖上的钢铁护甲。
阎摩拔出匕首,高喊着攻了过去。
因陀罗退到梵天的剑碰不到的地方,转身面对阎摩。
“以匕首对抗金刚杵,红衣人?”他问。
“不错。”阎摩道。他以右手佯攻,让匕首落到左手里,制造真正的一击。
匕首的尖部刺进了因陀罗的前臂。
金刚杵脱手掉到地上,因陀罗一拳击中了阎摩的下巴。阎摩应声而倒,但他用腿扫向对方的下盘,把对手也带到了地上。
这时,他的法力完全占据了他的身心,他死死盯住对手的眼睛,因陀罗似乎在这注视下慢慢地枯萎了。就在因陀罗死去的那一刹那,陀罗迦从阎摩背后扑了上来。阎摩试着摆脱对手,但他的肩头仿佛压着座大山一般。
躺在尼西提身旁的梵天扯下了自己那浸满驱魔剂的甲胄,用右手将它抛了过去。甲胄穿过二人之间的空地,落在了阎摩身旁。
陀罗迦退开了,阎摩转身盯住他。这时,掉在地上的金刚杵突然跃起,奔向了阎摩的胸口。
阎摩用双手握住金刚杵,杵尖离他的心脏只有几寸远。它开始往前推进,鲜血从他的掌中滴落到地面上。
梵天把死亡之眼转向鬼狱之王,这目光现在攫取着他体内的生命之力。
杵尖碰到了阎摩。
阎摩往旁边一闪,转过身子,金刚杵从他的胸骨向上移动,一直削到他的肩膀。
他的双眼变成了两支长枪,陀罗迦失去人形,化作一股青烟。梵天的头落到胸前。
陀罗迦看见悉达多骑着白马奔向自己,他尖叫起来,空气震动着,发出臭氧的味道。
“不,缚魔者!别使用你的力量!我的死亡属于阎摩……”
“哦,愚蠢的魔物!”萨姆道,“事情本不必如此……”
陀罗迦已不在。
阎摩跪在梵天身旁,在他左臂剩下的部分绑上一根止血带。
“迦梨!”他喊道,“别死!跟我说话,迦梨!”
梵天喘息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睁开,然后又合上了。
“太迟了,”尼西提喃喃道。他转过头去看着阎摩。“或者应该说,时间刚刚好。你是阿兹瑞尔,不是吗?死亡天使……”
阎摩给了他一记耳光,他掌中的鲜血染红了尼西提的脸。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尼西提道,“‘哀恸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安慰。温良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承受土地。’”
又是一记耳光。
“‘饥渴慕义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得饱饫。怜悯人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怜悯。心里洁净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看见天主……’”
“还有,‘缔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称为天主的子女。’你自己呢,暗黑君主,你是谁的孩子,竟做下这一切?”
尼西提微笑着念道:“‘为义而受迫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你是个疯子,”阎摩说,“我不会为了这个取走你的生命。等你准备好,自己放弃它吧,那一刻不远了。”
说完,他抱起梵天朝城里走去。
“‘几时人为了我而辱骂你们,’”尼西提道,“‘迫害你们,捏造一切坏话毁谤你们……’”
“水?”萨姆打开水壶盖,帮尼西提抬起头。
尼西提望着他,舔舔嘴唇,然后略微点了点头。萨姆把水滴进他嘴里。
“你是谁?”
“萨姆。”
“你?你又复活了?”
“这一次不算,”萨姆道,“我并非靠了自己的力量。”
泪水模糊了暗黑君主的双眼。“但这意味着你会获胜,”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事……”
“这不过是一个世界,伦弗鲁。谁知道在其他地方发生着怎样的事情?再说,你也知道这其实并非我想要赢得的战争。我为你感到遗憾,我为整件事感到遗憾。我赞同你对阎摩所说的一切,佛陀的追随者一样赞同那个他们称之为佛陀的人。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是他,又或者佛陀另有其人。但我现在已经不同于那个人了。我要做回一个人类,让人们保有自己心中的佛陀。无论来源如何,那信息是纯净的,相信我。它能生根发芽,原因只在于此。”
伦弗鲁又吞下一口水。
“‘凡好树都结出好果子’,”他说,“是一个比我的意志更高的意志决定了我要死在佛陀的怀中,决定了要给予这个世界这样的道路……给我你的祝福吧,哦,乔达摩。我要去了……”
萨姆低下头。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匆匆赶回原处,重新再升。风吹向南,又转向北,旋转不息,循环周行。江河流入大海,大海总不满溢;江河仍向所往之处,川流不止。往昔所有的,将来会再有;昔日所行的,将来会再行。往者无人追忆;来者也不会为后辈所纪念……”
然后萨姆以自己白色的斗篷盖住暗黑君主,因为他已经去了。
让&12539;奥威格被一副担架抬进城中。萨姆命人去找俱毗罗和那罗达,要他们赶紧来业报大厅与自己会合,因为奥威格显然无法在目前的身体里坚持太长时间。
二人急忙赶到业报大厅,刚进门,俱毗罗就被拱道内的一具尸体绊了一跤。
“谁……?”他问。
“一位大师。”
在通往几间传输室的走廊上躺着另外三人,他们个个手持武器,外衣上都绣着黄色法轮。
他们在机器旁发现了第五位大师,剑尖刚好穿过黄色法轮的中心,使他活像一个完美的靶子。他仍然张着嘴,仿佛正要发出那声永远留在了喉咙里的尖叫。
“会是市民们干的吗?”那罗达问,“近年来大师越来越不得人心,或许是他们趁战况正酣时……”
“不。”俱毗罗揭开盖在操作台上那张被鲜血染红的白布,看了眼盖在白布下的尸体。他把布放下,对那罗达说:“不,不是市民们。”
“不然会是谁呢?”
俱毗罗回头瞥了眼操作台。
“那边那个是梵天。”
“哦。”
“必定是有人阻止阎摩使用这些机器进行传输。”
“那阎摩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还想救活奥威格,动作最好快些。”
“是的。行动!”
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大步走进爱神宫殿,求见俱毗罗大人。他带着一支闪光的长矛,在等待时一刻不停地踱着步子。
俱毗罗走进房间,瞟了一眼长矛,又看了看那个青年,然后说了两个字。
“是的,正是塔克,”长矛手回答道,“新矛,新塔克。已经没必要再做一只猴子,所以我变回了人形,出发的时间近了,所以我来道别——向你道别,还有拉特莉……”
“你准备去哪儿,塔克?”
“我希望能看看这个世界,俱毗罗,得赶在你的机械化让世间的魔法消失殆尽之前完成这个心愿。”
“那一天还早着哪,塔克,让我说服你再同我们待上一阵子……”
“不了,俱毗罗,谢谢。不过奥威格船长急着出发,我们会一起离开。”
“你们会去哪些地方?”
“东边,西边……谁知道呢?去任何向我们发出召唤的地方……告诉我,俱毗罗,雷霆战车现在属于谁?”
“最初它当然属于湿婆,不过已经没有湿婆了。后来梵天曾使用过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也已经没有梵天了。天庭中缺少梵天,这还是头一次——正如守护者毗湿奴的统治一样闻所未闻。所以……”
“是阎摩建造了雷霆战车,如果它应属于某个人,这个人就应当是阎摩……”
“但他却用不上它,”塔克接过话头,“因此,我想奥威格和我可以借它来完成我们的旅行。”
“你说他用不上它是什么意思?自那天的战斗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没人见过他——”
“你好,拉特莉,”塔克打断了他的话,原来是夜之女神走进了房间,“‘让我们免受母狼与公狼之害,让我们免受盗贼的侵扰,噢,夜之女神啊,请保佑我们平安度过漫漫长夜。’”
他低下头,女神轻触他的头顶。
然后他抬起眼睛望着她的脸,在那辉煌的一瞬,女神溢满了整个空间,无限宽广,无限深远,她的荣光驱逐黑暗……
“我得走了,”他说,“谢谢,谢谢你——你的祝福。”
他急匆匆地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俱毗罗喊道,“你刚才说阎摩,他在哪儿?”
“去名叫‘三头火禽’的旅店找他吧,”塔克偏着头回答道,“我是说如果你非得这么做不可的话。但等他来找你或许会更好些。”
塔克离开了。
萨姆朝爱神宫殿走去,刚巧看见塔克跑下楼梯,神色匆忙。
他高声喊道:“祝你早安,塔克!”然而塔克没有回答,只是径直往前走,等到二人几乎迎面撞上才猛地停下脚步。他抬手挡住眼睛,仿佛是在遮蔽日光。
“先生!早上好。”
“你如此匆忙是要上哪儿?是不是刚刚试用过自己的新身体,现在正赶去午餐?”
塔克轻声笑了。“不错,悉达多殿下,我同冒险有个约会。”
“我听说了。昨晚我同奥威格谈过……愿你们的旅程一帆风顺。”
“我一直想要告诉你,”塔克说,“告诉你我知道你会胜利,我知道你能找出问题的答案。”
“这并非问题的答案,不过是一个可能的回答而已。再说它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战役,即使没有我,他们也同样会成功。”
“我是说所有这一切,”塔克道,“你在指向这个结局的一切事件中都扮演了一个角色。你一直都在。”
“我想是的……是的,的确如此……似乎存在着某种东西,总把我引向将被闪电击中的那棵大树。”
“是命运,先生。”
“倒不如说是一种偶然的社会正义感,外加一些正确的错误。”
“你今后有何打算,大人?”
“我不知道,塔克,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加入我和奥威格如何?同我们一道周游世界,四处探险?”
“不了,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已经累了。或许我会应征你过去的工作,成为卷宗的管理者萨姆。”
塔克脸上又一次露出笑容。
“对此我深表怀疑。我们会再见面的,大人。暂时再见了。”
“再见……啊……”
“怎么?”
“没什么。有一刹那,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这没有什么,祝你好运。”
他拍拍对方的肩,向前走去。
塔克继续匆匆前行。
店主人告诉俱毗罗,的确有位客人符合他的描述,就在二楼里间。但他或许不愿被人打扰。
俱毗罗爬上二楼。
他敲敲门,没人回答。于是他试着把门推开。
门从里边插上了。他砰砰砰地敲起来。
房里终于传出了阎摩的声音。
“是谁?”
“俱毗罗。”
“走开,俱毗罗。”
“我拒绝。把门打开,否则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好吧,稍等。”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门闩抬起的声音,门朝里打开了几寸。
“你的呼吸里闻不到酒味,这么说是女人?”
“不是。”阎摩从门缝里看着他,“你想干吗?”
“找出问题所在,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你无能为力,俱毗罗。”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一位技匠——当然,与你并非同一种类型。”
阎摩似乎在考虑。最后他打开门,让到一旁。“进来。”
地上坐着一个女孩,身前摆满了各种物件。她几乎还是个孩子,抱着只棕色和白色相间的小狗,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俱毗罗,但俱毗罗只做了个手势便让女孩微笑起来。
“俱毗罗。”阎摩说。
“于——婆。”女孩道。
“她是我女儿,名叫沐尔迦。”
“我从不知道你有个女儿。”
“她有智力障碍,脑损伤……”
“天生的还是传输造成的?”
“是传输造成的。”
“嗯。”
“她是我女儿,”阎摩重复道,“沐尔迦。”
阎摩跪在她身旁,拿起一块木头。
“木头。”他说。
“木头。”女孩跟着说道。
他举起一只勺子:“勺子。”
“勺子。”
他捡起一个皮球递到她眼前:“球。”
“球。”她说。
他又拾起木块递过去。
“球。”她重复道。
阎摩任由木块落到地上。
“帮帮我,俱毗罗。”
“我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出办法来。”
他挨着他坐下,举起双手。
勺子活了过来,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存在;球和木块也一样。女孩咯咯地笑了,连小狗似乎也在打量眼前的东西。
“四大天王从未被击败过。”俱毗罗说。女孩拾起木块,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说出了它的名字。
众所周知,迦波一役后,伐楼那大人回到了天庭,几乎同时,天庭内部的晋升系统开始瓦解。业报大师被传输执行官取代,他们的职责也与神庙脱离了干系。自行车重现人间,七座佛教庙宇出现在大地上,尼西提的宫殿被改造成了美术馆和爱神之阁。阿兰邸的祭奠依旧每年举行,那里的舞者无人能及。在信徒们的悉心照料下,紫色的树林也仍然生机勃勃。
俱毗罗和拉特莉一起留在了迦波,塔克则与奥威格乘雷霆战车离开,不知去了哪里。毗湿奴掌管着天庭。
人们向七圣哲祷告,对他们充满敬意,既为了自行车,也为了佛陀能及时化身为人,降临世间。他们称佛陀为弥勒,意思是光明王,部分是因为他能释放闪电,部分是因为他自我克制,没有将闪电降于人间。还有人继续叫他无量萨姆大神,说他是位神祇,但他仍旧宁愿去掉“无量”和“大神”而自称萨姆。他从未宣称自己是神,不过,他当然也从未否认过这点。情势如此,承认和否认都毫无益处。再说,他并未在自己的人民中停留很久,因此也就并未给神学研究提供足够的空间。关于他的离世,一直流传着好几种相互矛盾的说法。
所有这些传说只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提到,有一天黄昏时分,他正在河边骑马,一只红色的巨鸟朝他飞来,尾巴足有身体的三倍长。
第二天日出前他便离开了迦波,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
有人认为巨鸟的出现不过是巧合,与他的离去毫无联系。他们说,他之所以离开,是为了寻求一袭藏红花色的僧袍,寻求那隐姓埋名的宁静,因为他已完成了回到世间的任务,胜利的喧嚣和随之而来的名誉都令他厌烦。也许是那只鸟让他想起,这些光荣是多么的易逝。或者即使它没有起到这样的作用,他也早已下定了决心。
其他人说,他并未重新穿上僧袍,巨鸟是一位使者,属于那生命之后的力量,它来召唤他回到涅槃的平静中,从此进入永恒的休眠和极乐世界,去倾听星辰在无垠的大海边歌唱。他们说他越过了诸神之桥,他们说他不会再回到人间。
还有人说他取了新的身份,依然行走于人类之中,在争斗不休的日子里守护、引导,在当权者剥削人民时阻止他们。
还有人说,巨鸟确是位使者,但并非来自另一个世界;它要找的也不是他,而是手持金刚杵、对上了死神目光的那一位——因陀罗大人。过去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红色巨鸟,但现在人们知道,它们就生活在东部大陆——因陀罗与女巫作战的地方。假如巨鸟那燃烧的头颅里果真装着某种情报,那么它带来的或许是来自东部大陆的呼声。不要忘了,在幻影大猫注视天庭之时,那位据称是他的妻子或母亲或妹妹或女儿或集所有这些于一身的女神帕瓦蒂就逃到了东部大陆,去与被她视为亲人的女巫们住在一起。讲这故事的人们毫不怀疑,若巨鸟带来的真是这样的消息,那么无论女神遇到了怎样的难题,他也必定是立刻动身去了东部大陆,去救她脱离险境。
这就是萨姆和那只宣告他离去的红色大鸟的故事。四个版本,被无数的伦理学家、神秘主义者、社会改革家和浪漫主义者传诵至今。我敢说,每个人都能从中选出自己偏爱的版本,但大家不应忘记,这种鸟确实从未现身西部大陆,然而在东方却似乎相当常见。
大约半年后,阎摩法王离开了迦波,谁也不清楚死神离去后的日子究竟怎样,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知道他已经离开就足够了。他把自己的女儿沐尔迦留给拉特莉和俱毗罗照顾,她后来出落成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他可能曾驶向东方,甚至也许横渡了大海,因为在另一个地方流传着红衣人在女巫的土地上对抗拘摩罗七王的故事。但我们对此并不肯定,正如我们无法确认光明王的真正结局。
但看看你周围吧——
死亡与光明永远无处不在。它们开始、终结、相伴、相克,它们进入无名的梦境,附着在那梦境之上,在轮回中将言语焚烧,也许正是为了创造一点点美。而这无名就是我们的世界。
身披藏红花色僧袍的人们依旧冥想着光明之道;一个女孩每天都出现在神庙中——沐尔迦来见自己那位阴沉的神祇,在神龛前放上他所收到的唯一的祭献,鲜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