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养父所带来的残酷暴力行径——”(1/2)
田中幸乃被宣布了死刑判决的第二天,仓田阳子站到了三浦半岛的高台上。这片陵园面积广阔,西面能够眺望整个相模湾。阳子拉着独生子莲斗的手,俯视着许久未来拜祭的父亲的陵墓。
“呜哇——这地方好漂亮的呀!妈妈,海面上闪闪发光的呢!”
刚过五岁的莲斗已经将扫墓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陶醉地看着面前的大海。他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是从上幼儿园中班以后开始的,阳子原以为是园内流行的语气,结果似乎只有莲斗自己是这样。
“真的是呢,闪闪发光呢。”
“下次我们在夏天时过来好吧?”
“嗯。那时候就是跟妹妹一起来了。”阳子示意性地抚摸着肚子,莲斗也眯起眼睛学她的样子。两人共同期盼的那个小女孩,还有三个月就会来到这个世上了。
阳子仔细地擦干净墓碑,再把花插好。莲斗也跟着双手合十,口里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阳子被他这样子逗笑了,招呼着:“我们回去吧。”莲斗却若有所思地歪起头问:“我的爷爷就在这里面吗?”
柔软的声音敲打在阳子的鼓膜上,她回答:“是呀,这是跟大井町的爷爷不一样的另一位爷爷,是妈妈的爸爸。”
莲斗依然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妈妈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妈妈曾经有一个妹妹。”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她已经死了,在妈妈只有九岁的时候就死了。”
莲斗却是个意外敏锐的孩子,听了这话,他仰起头望向阳子的脸,仿佛在寻找什么的样子,不过很快就又作罢似的叹了口气。
“是这样啊。那妈妈的妹妹也在这里面吧。”
说着,莲斗温柔地摸了摸墓碑。昨天没能流下的眼泪突然涌上来,阳子拼命将它们忍在眼眶中,抬头去看天空,耳畔突然回响起父亲的话:“你不是姐姐吗!”那一天他呵斥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真切。
阳子将视线从天空转回到莲斗身上,然后又慢慢地看向随身的手提袋,里面是她带来准备扔进海里的东西。
那是妹妹……是田中幸乃送给她的泰迪熊,已经有些脏了,看起来好像带着一丝不安的神情。
◆
阳子非常喜欢妈妈阿晶,也非常信任温柔的父亲,而比起他们两人,她更是打心底里爱着妹妹幸乃。住在横滨山手区的野田家,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客厅里永远满溢着一家四口的欢声笑语。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幸乃因为身子太瘦弱,从小时候开始便疾病缠身。四岁的时候因为感染肺炎,她甚至一度徘徊在死亡的深渊旁。她有一激动就会失去意识的老毛病,所以不管有什么兴趣爱好,都只能克制,不然情况马上就会急转直下。
三月二十六日,阳子即将升入小学四年级,幸乃也要上三年级了。这一天是幸乃的八岁生日,她们计划好了要跟两个同样住在山手的男孩子去看数年一次的流星雨。
可是,大概是太过期待了吧,晚上的生日派对上,幸乃塞了满嘴最爱吃的土豆炖肉,看到妈妈把亲手做的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因为兴奋,幸乃像睡着了似的倒下了。
“啊,又来了,好像去年过生日时也是这样吧。”父亲温柔地将幸乃抱起来。他的表情充满怜悯,但说话的口气却透着一种异样的轻松。明明以前每次幸乃倒下,他都会吓得脸色发青。
不过话说回来,阳子自己也不是很惊慌,毕竟幸乃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再加上同样有这个病的妈妈也说了不用担心,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不再会为了这样的情况手忙脚乱了。大多时候,过个几分钟到几十分钟,最长也就一小时,幸乃就会醒过来。今天大概用了三十分钟,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在确认着自己身在何处。
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幸乃似有怨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小窗,慢慢开口说:“啊,又这样了,真没意思啊。姐姐已经走了吗?”
“没有没有,我还在哦。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嘛。”
“姐姐,对不起。等到阿幸的病治好了,我们大家还能一起去看星星吧。”
之前曾听妈妈说起过这种病的名字,不过那个词实在太过复杂,阳子没有记住。可是妈妈抱着失去意识的幸乃,一边落泪一边说着“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的那个表情,直到今天她都忘不掉。
“那当然了,翔和小慎也都盼着阿幸的身体快点好起来呢。”
“真的吗?阿幸……很喜欢那两个人呢。能让我加入‘山丘探险队’,阿幸太开心了。”
“是呢,他们俩都在等着你哦。”阳子点点头说。
“山丘探险队”是与阳子同岁的丹下翔创建的小团队。“我们在隧道旁边的小山上建了秘密基地,阳子也带着小幸乃来玩儿吧。”在这样的邀请下她们俩都加入了其中。
“去基地的路上必须过一个非常急的陡坡,阳子的话应该没问题吧?问题是小幸乃,不过大家一起帮忙的话总能解决的。”
翔就像动画片里的英雄一样讨厌恃强凌弱,总是站在被欺负的孩子一边。
“好发愁啊,到底是继承爷爷的事业当个医生,还是跟父亲一样当个律师呢。”平时说着这种大人口气的话,但是看看他出类拔萃的成绩,又不会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而且他的家境也的确非常富足。
微微打开的窗户吹进来一丝令人舒服的风。幸乃躺在床上,阳子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一边想到,要跟翔说一声,她们去不了了。
可能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吧,幸乃劝她说:“没事的,姐姐你去吧。”
“我才不要,那样你不是太可怜了吗?”
“不会啦,你去看吧。然后等你回来,给阿幸讲讲是什么样的星星吧。”
幸乃的表情虽然柔和,口气却非常坚定。她是个平时看着优柔寡断,可一旦说出了口就言出必行的孩子。身体固然孱弱,幸乃的意志却一点都不弱。阳子这样对自己解释着,打算把这种晚上跟翔见面的喜悦,推说成是妹妹的原因。
“那我真的去了哦?”
阳子再次确认之后,幸乃的脸上满溢着笑容:“姐姐,我们要一起活到一百岁哦,然后两个人去看好多好多的星星。”
街上到处都是出来看流星群的人,非常热闹,所以晚上阳子一个人出来也并不觉得害怕。走出家门,阳子跑了大约十分钟,很快就到了隧道这边。
见到等在黑暗中的另外两人,阳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立刻上前跟翔打招呼。也正因如此,她隔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有人问:“话说,小幸乃呢?”
提问的是走在阳子他们身后几步开外的佐佐木慎一。慎一比阳子和翔小一届,跟幸乃同年。他脸上挂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镜片还总被刘海挡住。慎一个子不高,又非常瘦小,肯定不能说是个开朗活泼的孩子,却有着不输给翔的强烈正义感,特别是在幸乃的事上,比谁都更敢直言不讳。
幸乃因为走路很慢,时常被朋友们落下,唯独“山丘探险队”的成员会配合着她的步调行动,就是因为慎一曾经说过“至少我们要等着小幸乃”。
“啊,对了,今天幸乃来不了了。”阳子慌慌张张地回头去看慎一,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喜形于色被看透了似的。
“为什么?”
“还是以前那种失去意识的毛病。”
“小幸乃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恢复精神了,还说让我回去给她讲讲是什么样的星空呢。”
阳子尽可能说得轻松,翔在旁边也笑着接话:“是吗?那太可惜了,我跟小慎还给她准备了礼物呢。”然而慎一的表情却并没有因此变得高兴起来。
又往山上走了约十分钟的时间,终于到了他们的秘密基地。这里四周有高高的樱树包围,街道上繁华的霓虹都被挡在了外面。如果抬头仰望,一定可以清楚地看到满天群星。他们心知肚明这一点,但真要抬头看,却是需要勇气的。慎一的表情依然很阴沉,因为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是对幸乃的背叛。
大家一语不发地用脚踢着地面,一段压抑的沉默过后,慎一开口道:“果然小幸乃还是太可怜了。”
他用这种完全不容阳子他们插嘴的语气接着说:“我们四个才算是‘山丘探险队’,少一个人就没有意义了。”
短暂的沉默后,翔嚅嗫一阵终于笑逐颜开道:“也对。那我们今天就此解散吧。等小幸乃好了再来看星星。”
结果,他们三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天上。顺着刚刚费了很大劲爬上来的斜坡又回到山下,再次踏上平整的县内公路,两个男孩子说什么也要一直送阳子到家门口,因为“怎么说阳子也是女孩子”。
“那我们走了,小幸乃就拜托你啦。”翔大力地挥着手,慎一却叫住他:“喂,小翔,礼物。”
“啊,对了,完全忘光了。给你,就是这个。”翔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礼物。阳子接到手上,同时下意识往二楼的房间扫了一眼。
“要不你们跟我上去吧,直接交给她不好吗?”她一边把包装袋还给翔一边说道。
“这个不太好吧,被阿姨发现了会生气的。”翔摇了摇头。
阳子却没有放弃:“没关系,被发现了不就是被赶出去嘛,只要我再偷偷放你们进来就好了。”
“说得没错,我们还是亲手交给小幸乃吧。”最先下定决心的是慎一。他在翔背后拍了一下,翔回头看他一眼,露出了“坏小子们”恶作剧似的微笑。
于是他们三个小心翼翼地四下观望着上了楼梯,然后尽量悄无声息地打开屋门。果然,幸乃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那扇小窗发呆。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阳子觉得妹妹好像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幻影。
幸乃看到他们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幸亏阳子轻柔地捂住了她的嘴,并在她耳边低语道:“大家都说想跟幸乃一起看星星,所以我们四个人一起眺望夜空吧。”
阳子与幸乃躺在床上,翔跟慎一躺在地上,大家一起仰头看着天窗,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明明应该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幸乃却也只是沉默地直视着夜空。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因为不愿发出声音,几个人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正在这时,一粒微光从窗外划过。
“啊!看到了吗?刚才那个。”翔压低了声音问道。幸亏他们选择盯着这一小方窗户,而不是漫无边际的广阔夜空。“嗯,看到了。”慎一这么一说,“我也看到了。”幸乃也难掩兴奋地开口道。
然后又过了五分钟左右,窗外接二连三地有星星划过。明知道站在阳台上应该能看到更多的,不过谁都没有开这个口。肯定是因为他们都想跟大家一起看同样的景色吧。至少阳子是这么想的。
天真烂漫的眼瞳映着夜空,翔自言自语似的说:“无论是谁遇到了难过的事,大家都会一起帮忙。这就是‘山丘探险队’的约定啊。”
谁都知道他指的是幸乃的事,可此时此刻,最先表示赞同的却正是幸乃自己:“嗯,没错。幸乃会守护大家的。”“我也是,我也会守护大家的。”慎一马上跟着说。
我也应该说点什么。心中如此焦急的同时,阳子却只是入迷地看着翔的侧脸。正当此时,突然一道强光闪过,穿透整个房间,将四个人朦胧的身影照出了清晰的轮廓。
谁也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慌忙再去看窗户外面,天空中依然残留有那道强光拖出的尾巴。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对吧,大家都看见了吗?”
幸乃越说声音越大,兴奋地问着。慎一和翔略显呆滞地点点头:“嗯,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刚才那一下也太吓人了!”
只有阳子一个人没看到,甚至连探险队的誓言,也只有她自己没说出来。
“那、那个,大家……”好不容易阳子开了口,屋子里却再次亮起来。这回不同于刚才那幻觉似的一闪,而是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亮了。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这是干什么呢?”
心跳仿佛漏了半拍。妈妈阿晶站在房门口。纤细的身体,烫出波浪的浅棕色长发铺散在肩上,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白皙皮肤,还有阳子无限憧憬的细长眼睛。
妈妈的表情虽然严肃,看起来却像在微笑。应该是没有真的生气吧,不然她怎么会给四个人拿了杯子和碟子,还用大盘子把蛋糕端了上来。
妈妈先让翔和慎一去给各自的家里打了电话。看着两人离开,她沉默地给每个杯子都倒上了红茶,然后给每个碟子里分了一块蛋糕。那正是幸乃之前没吃到的生日蛋糕。
茶杯上腾起氤氲白汽的时候,那两个人回来了。“好棒——看起来超好吃的样子!”听到翔这么说,妈妈有些责备似的看着他。
“哎呀,对不起啦,阿姨。我就是特别特别想四个人一起看星星,这都是我出的主意。”事实并非如此,翔却代表大家道了歉。
“你妈妈说什么?”
“她说二十分钟以后来接我。”
“小慎那边呢?”
“我家也差不多这个时间。”
“是吗?那大家就一起吃着蛋糕等吧。就算你们偷偷摸摸地也还是被我发现了呢。我玩捉迷藏很厉害吧。”妈妈终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大家的紧张感立刻消失无踪,所有人一起高声说了句“我开动了”,然后专心致志地吃起了蛋糕。
“啊,真好吃——!这是什么蛋糕啊?是阿姨亲手做的吗?”看到翔说话时两眼放光的样子,妈妈成就感十足地反问:“好吃吗?”
“超好吃的!真好啊,阳子的妈妈。人这么美,又年轻。话说,阿姨你今年几岁了?”
“我二十五岁了哟。”
“厉害!果然好年轻!阿姨你叫什么?”
“晶。用假名写的。野田晶。”
翔听完眨了眨眼。慎一慢慢地转过脸,看向了阳子那边。他们在想什么,不用说也知道。因为阳子自己对此也非常不满:明明“晶”和“幸乃”都是非常可爱的名字,为什么就只有自己是叫“阳子”这种名字呢?
每次闹别扭问起这个问题,妈妈总是不知如何是好地望向父亲,而父亲也会一度别过脸去,继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装傻充愣地说:“怎么了,不是很好的名字吗?这可是爸爸给你取的哦。”
爸爸什么都不懂,就是“爸爸给取的”这一点让人不满啊。不仅是名字,幸乃从头到脚都能彰显出妈妈那边的遗传基因,阳子这边却继承了浓厚的爸爸的血缘。无论是看着就很健康的黝黑皮肤,还是骨架大到藏不住的宽肩膀,以及从来不感冒的强壮身体,都让阳子愤恨不平。
另外还有一点,是阳子不满的关键,那就是妈妈的口头禅。当只有妈妈和幸乃两个人相处时,阳子无数次听她那样说过。
“幸乃,让你有这么多痛苦的回忆,都是妈妈不好。你要原谅妈妈啊。”
“为什么?阿幸并没有觉得痛苦啊。”
“是嘛,谢谢。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幸乃跟妈妈太像了。”
看着极尽所能撒娇的幸乃,妈妈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每次目睹这种仿佛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秘密场面,阳子的心中总会一阵烦躁。
“喂,小翔,礼物。”
慎一那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让阳子回过神来。翔吐了吐舌头:“啊,我又给忘了。”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形状的包装盒,交给了幸乃。
“好开心。我可以打开吗?”
见两个男孩子点了头,幸乃打开了包装纸,里面露出了三十种颜色的蜡笔。
“小幸乃,你很喜欢画画吧?这是小慎选的哦。”翔这么一说,慎一马上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尖。幸乃遇到高兴的事时,眉间必然会出现细小的皱纹,妈妈看见了便会摸摸她的头,这简直是妈妈的习惯动作。
“对了,妈妈也有礼物给你,稍等一下哦。”
说完妈妈直接走出了房间,不过不到一分钟就又回来了,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只粉色的泰迪熊。那是一家人外出购物时,在横滨的商场里看到的,当时阳子和幸乃两个人还为了它大闹了一场呢。
“哎?阿幸……已经收过礼物了啊。”幸乃一脸困惑地嘟囔着。
妈妈露出坦然的笑容:“那是爸爸给你的礼物,而这个是妈妈给的。幸乃,这是奖励你一直那么的努力。要对爸爸保密哦。”
阳子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灼烧的感觉。当然了,今天是幸乃的生日。可是就算大脑里再怎么清楚这一点,一直想要的布偶摆在眼前时,那种心情还是无法抑制。
仿佛是察觉到了这点,妈妈突然说了句让阳子意想不到的话:“然后,这个是给阳子的。也一定要对爸爸保密哦。”
妈妈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布偶,是跟幸乃手上那只一模一样的泰迪熊。面对这个惊喜,幸乃显得比阳子还要开心:“姐姐,太好啦!是和阿幸一样的哦!”她欢呼起来。
正在这时,爸爸抱着吉他从一楼走了上来。幸乃慌忙将布偶塞进了床底下。
“怎么回事啊?你们不能自己玩得这么开心,却扔下爸爸不管啊。”听到父亲的玩笑话,翔也打趣地回应:“叔叔,您已经喝好了吗?今天是可以敞开喝没人管的日子哦。来来,再来一杯吧!”说着还模仿起喝酒的动作。父亲跟他有来有往:“怎么啦,翔,你也要一起喝吗?”然而立刻遭到了野田妈妈的呵斥:“孩子爸!”
大家一齐大笑起来。虽然表面看来妈妈是在配合他们的玩笑,但阳子却知道她真正的心情。爸爸的酒品非常不好,所以从阳子她们记事起,爸爸就已经戒酒了。两人之间如此令人怀念的对话,又仿佛曾在何时听到过。
爸爸无聊地噘了噘嘴,最后不情不愿地抱起了吉他:“在等你们妈妈来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来唱首歌吧。”
大家以翔为中心眺望着天窗,一起唱起了《向星星许愿》。这个时候,阳子想起了自己憧憬“幸乃”这个名字的另一个理由,那就是阳子非常喜欢“幸福”这个词。有可爱的妹妹、漂亮的妈妈、温柔的爸爸,还有最喜欢的朋友们,时时刻刻都有种被守护的感觉,非常幸福。
“十一月的时候还有流星呢,到时候大家一起去看吧。”慎一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嘀咕了一句。而他那个投向幸乃的眼神,一定也只有阳子注意到了。
四年级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刚进入暑假,班上有些孩子就已经要去上补习班了,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探险队的成员们。就连要参加私立中学入学考试的翔也还在一脸讥讽地说什么“现在为时尚早,眼下就应该尽情享受小学生活”的话。
按照惯例,暑假里一家人依然要外出旅行。目的地是三浦半岛,顺便也要去扫墓。不过旅行途中出了点小状况——在酒店退房的时候,姐妹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泰迪熊丢了一只。
在阳子看来,她非常确信是幸乃那只丢了。昨天晚上,父亲带她去附近的便利店时,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幸乃是非常宝贝地抱着那只布偶走的,却不记得她有把布偶带回来。
听到阳子的说法,幸乃瞪大了眼睛反驳道:“这是幸乃的!这个左手上面有块脏东西,所以是幸乃的!”
“你在瞎说什么啊,那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葡萄汁弄上去的,当时你不是也一起看到了吗?快还给我!”
“不要,我不要,你不要来抢幸乃的宝贝。姐姐是笨蛋!”
幸乃的表情中带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执着,甚至令阳子都感到胆怯。但是,妈妈送的宝贵布偶就在眼前,怎么可能轻易退缩。最后,爸爸突然插进争执不下的两人中间,并且毫不犹豫地说:“喂,阳子,你不是姐姐嘛,一个布偶而已,就让给妹妹吧。”
爸爸尖锐的目光只朝向了阳子一人。阳子实在是委屈得不行,忍不住向妈妈求助,而妈妈也的确正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幸乃。
啊,又是这样,阳子立刻想到。又是这样的组合:爸爸和自己,妈妈和幸乃。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来区分呢?
慢慢转回视线的幸乃,这次表情突然一变,整张脸都苍白起来,她似乎在努力调整着呼吸。阳子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她休克的前兆,于是再也无法多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跟幸乃和好,暑假就结束了,她们迎来了新学期。阳子慢慢注意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关系很好的同学们,现在不知为何都像是在躲着她似的。
幸乃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偶尔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幸乃出人意料地问:“那个,姐姐,‘后妻’是什么啊?‘陪酒女’又是什么意思啊?”
从妹妹嘴里吐出的这两个词,打得阳子措手不及。虽然她也不是很明白正确的意思,但还是感到了围绕着这两个词的可疑气息。
“你是听谁说的?”
“就是随便听到的,总觉得大家都在盯着幸乃笑呢,还说我是‘后妻’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这么说,不过这种事无视它就好了。如果觉得不开心,就去跟小慎聊聊吧。”
“啊,对呀。嗯,就这么办吧。”
嘴上这么回答,幸乃的表情却没有放晴。那天快到家的时候,又发生了更让两个人心绪难安的事情。在平时常去玩的公园前,有几位妈妈正在闲聊家常,她们的视线不时瞟向阳子她们这边。
那些人阳子并不陌生,她们大部分都曾与自己的妈妈聊过天,其中甚至还有慎一的妈妈。大家不但互相认识,平时见了面还会亲切地打招呼呢。
幸乃不安地紧紧握住阳子的手。
“可以吗?”都已经握住了,才想起来问,然而阳子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幸乃就好像将不久前发生的事都给忘了似的,重新笑逐颜开起来。
“我还是把那只泰迪熊给姐姐吧。”
“你说‘给’是什么意思?是终于承认那只是我的了吗?”
“不是,倒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就不要,直到你承认为止我都绝对不会要的。”
“但是……可是幸乃很想跟姐姐和好啊。”说着,幸乃怯怯地抬头看看阳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那我们一起玩好不好?我们一起玩那只泰迪熊吧。”
幸乃说完就悄悄低下头,额头上冒出一层汗。为了不让两个人拉着的手松开,她拼命配合着阳子的步伐,胸口也因此而阵阵刺痛。
“嗯,知道了,就这么办吧。不过,你可不要忘记了啊,那本来就是我的。”
“真是的,姐姐你的脾气也太倔了。”
看着笑容满面的幸乃,阳子顿时有一种责任压身的感觉。
我一定要保护好这孩子。身后那些妈妈们的目光如针一般扎在背上,阳子却在心中暗暗起誓。
从这一天开始,投向阳子她们的冰冷视线与日俱增。特别是幸乃,她的境遇更加糟糕。好不容易与姐姐重归于好,虽然那之后两人也没有聊太多,但是放学回到家总算又能一起躺在床上玩儿了。
妈妈的样子也明显变得奇怪起来。阳子总觉得这跟她们升入新学期后所直面的问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心情也就更加烦闷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刺眼的日照终于有所缓和,街道上的景色也逐渐轮廓清晰起来,某个日子里,阳子终于叫住了正在厨房忙碌的妈妈。
“那个,妈妈——”
小窗中照进的夕阳将整个厨房染成了红色。妈妈握着菜刀的身影矗立其中,就像是一幅画那样美,然而阳子望着她,却不由得手心冒汗。妈妈不断地切着菜,案板上的洋白菜已经碎得不能更碎,她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样子。
这是自阳子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妈妈看起来非常可怕。她悄无声息地转过身,一溜烟跑了出去。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途中又看到了那些妈妈们聚在一起聊天,不过阳子选择了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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