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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珠光宝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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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花满楼静静地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他当然看不见霍天青的模样,但却已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地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然很骄傲,却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厌他。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谄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卿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一哦肉一哦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这正是花满楼最喜欢的一种请客方式,显见得主人不但殷勤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现在,酒菜还没有摆上来,花满楼虽然不着急,却也不免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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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苏少卿谈笑风生,正在说南唐后主的风一哦流韵事:“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小说上记载,江南大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辄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说:烟气更重。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水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后主的奢一哦靡一哦,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就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卿淡淡道:“多情一哦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有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笑了。

霍天青不禁失笑说道:“酒菜本已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和花公子这样的客人,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些菲食饮酒。”

马行空立刻抢着说道:“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么能扫他的兴!”

突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

一个人一哦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一哦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花满楼在心里想:“这人本来是大金鹏王的一哦内一哦库总管,莫非竟是个太监”

马行空已站起来,赔笑道:“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把就拉住了陆小凤的手,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地打量着,忽又大笑着,说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一哦毛一哦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点山西腔,好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着道:“俺喝了酒没钱付账,所以连胡子都被酒店的老板一哦娘一哦刮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道:“他一哦奶一哦奶一哦的,那一哦騷一哦娘一哦儿们一定喜欢你胡子擦她的脸。”

他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抚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一哦奶一哦奶一哦的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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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的汾酒当然是老的,菜也一哦精一哦致,光是一道活鲤三吃——干炸奇门、红烧马鞍桥,外加软斗代粉,就已足令人一哦大快朵颐。

阎铁珊用一双又白又嫩的手,不停地夹菜给陆小凤,道:“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菜,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他一哦奶一哦奶一哦的真吃不着。”

陆小凤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道:“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一次,去看他一哦奶一哦奶一哦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什么意思都没有。”

他一口一个“他一哦奶一哦奶一哦的”,也好像在尽量向别人证明,他是个大男人、大老粗。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一哦内一哦库总管严立本。”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一哦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一哦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平时他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一哦色一哦的人,可是陆小凤的话,却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一哦抽一哦裂了他几十年的老疮疤,他致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地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账,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一哦色一哦不动,道:“在。”

阎铁珊冷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一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二)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竟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除了两个在一旁等着斟酒的垂髫小童和不时送菜上来的青衣家奴外,这水阁一哦内一哦外都静悄悄的,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阎大老板这一声呼喝后,窗外立刻有五个人飞身而入,发光的武器——一一哦柄一哦吴钩剑、一一哦柄一哦雁翎刀、一条练子一哦槍一哦、一对鸡爪镰、三节镔铁棍。

五件都是打造得非常一哦精一哦巧的外门兵刃,能用这种兵刃的,无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你们一定要一哦逼一哦我拔剑吗”

五个人中,已有三个人的脸一哦色一哦发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处都有的。

突听风声急响,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门吹雪连劈七刀。

三节棍也化为一片卷地狂风,横扫西门吹雪的双膝。

这两件兵刃一刚烈,一轻灵,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他们平时就常常在一起练武的。

西门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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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青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动,他也绝不动!

马行空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笔直地刺向花满楼的咽喉。

他看准了花满楼是个瞎子,以为瞎子总是比较好欺负的。

只不过他这条滚龙棒上,也实在有与众不同的招式,一棒刺出后,只听“格”的一声,龙嘴里又有一哦柄一哦薄而锋利的短剑弹了出来。

花满楼静静地坐着,等着,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又是“格”的一响,这一哦柄一哦百炼一哦精一哦钢的龙舌短剑,已断成了三截。

马行空脸一哦色一哦变了变,一抖手,滚龙棒回旋反打,一双龙角急点花满楼左耳后脑。

花满楼叹了口气,袍袖已飞云般挥出,卷住了滚龙棒,轻轻一带。

马行空的人就已倒在桌上,压碎了一大片碗碟,花满楼再轻轻往前一送,他的人就突然飞起,飞出了窗外,“扑通”一声,跌在荷池里。

苏少卿不禁失声道:“好功夫!”

花满楼淡淡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云里神龙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过剩下五成,莫非是受过很重的一哦内一哦伤”

苏少卿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吃了霍总管一记劈空掌。”

花满楼道:“这就难怪了。”

他这才终于明白,马行空为何会是这样一个谄媚讨好的人,在刀头一哦舐一哦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大半,就不得不找个靠山,能找到“珠光宝气阁”这种靠山,岂非再稳当也没有。

苏少卿忽然道:“我也想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斜斜地刺了出来。

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剑,施展出正宗的一哦内一哦家剑法,一霎眼间,就已向花满楼刺了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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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动,他也绝不动。

地上已经有三个人永远不能动了,雁翎刀斜一哦插一哦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一哦槍一哦已断成了四截。

剑拔一哦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地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一双冷漠的眼睛,却已在发着光,冷冷地看着阎铁珊,冷冷道:“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他一挥手,水阁一哦内一哦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已在找退路。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一哦内一哦功深湛的高手。”

霍天青也笑了笑,淡淡道:“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霍天青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霍天青道:“什么弱点”

陆小凤道:“他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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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少卿已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花满楼耳目方寸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轻轻一动,就立刻将苏少卿凌厉的攻势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苏少卿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始终带着微笑的瞎子,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着,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剑法有各种各派,招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这本是武学中最奥妙的道理,苏少卿似懂非懂,想问,却连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花满楼却已在问他:“阁下莫非是峨嵋七剑中的人”

苏少卿迟疑着,终于道:“在下正是苏少英。”

花满楼笑道:“果然是三英四秀中的苏二侠。”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一哦色一哦忽然苍白,“格”的一响,连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拗断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苏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转身,正看见最后一滴鲜血,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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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和霍天青还是互相凝视着,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动。

地上却已有七个人永远不能动了,七个人中,没有一人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却已都在一瞬间,被西门吹雪的剑洞穿了咽喉。

阎铁珊眼角的肌一哦肉一哦已开始颤一哦抖,直到现在,别人才能看出他的确是个老人。

可是他对这些为他拼命而死的人,并没有丝毫伤感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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