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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悲欢离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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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点点头。

于是一碗香气扑鼻的热粥,又由她一双柔美秀气的手捧了过来。

现在他的确很需要这么样一碗粥,他的胃是空的,整个人都是空的。

粥的滋味,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是叶开只喝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崔玉真凝视着他,轻轻道:“你昨天晚上一定醉得很厉害。”

叶开又勉强笑了笑,道:“醉得简直就像是条死狗。”

崔玉真又看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你,我也要醉的。”

叶开道:“你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本来我还不知道。”她美丽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幽怨,慢慢的开始叙说往事:“那天早上我被伊夜哭一哦逼一哦着回到玉箫那里去,他就……就再也不许我出来。”

叶开黯然。

他知道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她就算不说,他也看得出。

“我本来这一辈子已完了,我实在想不到那恶魔也有死在别人手里的一天。”

“玉箫一死,你就到这里来”

崔玉真道:“姐妹们一听到他的死讯,就像是刚飞出笼子的鸟,都恨不得飞得远远的,每个人分了他一点东西,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都走了,只有我。”

她垂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只有她没有走,因为她忘不了叶开,所以又重到这里,想找回一点昔日的旧梦。

这句话她用不着说,叶开也知道。

“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待了一整天,既不想出去,也睡不着。”她在笑,笑得却很辛酸:“其实我也知道你是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叶开心里又何尝不是酸酸的。

他忽然发觉自己实在是个很无情的人,实在没有想到过要重回这里。

“直到昨天早上,我听到了外面的爆竹声,才想起已经是大年初一。”她慢慢的接着道:“我不想一个人再闷在屋子里,又饿得发慌了,忍不住想到外面去走走,可是我想不到刚出去,就听见个很可怕的消息。”

“什么消息”

“我听说丁姑一哦娘一哦要成亲了。”

叶开笑得更勉强:“这消息并不可怕。”

“可是……”崔玉真又垂下头:“那时候我还以为她……她要好的人是你。”

一个女孩子,若是听见自己心一哦爱一哦的男人要娶亲的消息,当然会认为这消息可怕得很。

叶开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也有过这种心情。

他已忍不住在叹息。

“我听见丁姑一哦娘一哦要嫁的人,是个受了伤的人,我更以为他就是你。”崔玉真垂着头道:“那时我心里虽然难受,却又希望能在喜筵上再见你一次,所以我就买了份礼,送到鸿宾客栈去。”

叶开苦笑。

他也送了份礼去,一份很特别的礼。

知道丁灵琳的婚讯后,他就决心要想法子将郭定的伤治好。

可惜他自己没有治伤的本事,所以他就在一一哦夜间,来回赶了七百里路,把葛病找来。

崔玉真咬着嘴唇,又道:“可是到了晚上,我又不敢去喝喜酒了。”

“你不敢”叶开忍不住问道:“你怕什么”

“我……我忽然又怕见到你。”

“那时你还不知道新郎倌并不是我了”

“我还不知道。”崔玉真幽幽的说道:“所以我又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一个人买了点酒,躲在这里喝,我想,我也可以算是在喝你们的喜酒了。”

叶开看着她,忍不住轻轻一哦握住了她的手。

世上居然还有个这么样的女孩子,对他有这么样的感情。

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叶开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我若知道你在这里,我一定来陪你。”

崔玉真终于嫣然一笑,过了很久,才接着道:“我喝了一点酒后,又忍不住想去看看你了。”

“你去了没有”

“我迟疑了很久,反反复复的拿不定主意,我既怕看见你们后会受不了,可是就这么样永不相见,我也不甘心。”

叶开也了解这种心情,世上也许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种心情。

崔玉真道:“到最后我终于拿定主意。”

“什么主意”

“我就算不去喝你们的喜酒,也得在外面偷偷的看你一眼。”

“你去了”

崔玉真点点头:“昨天是大年初一,到了晚上,街上几乎连一个人都没有,我在街上逛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从客栈后面溜了进去,一进去我就知道不对了。”

叶开道:“什么地方不对”

崔玉真道:“那么大的客栈里,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非但一点也不像有人在办喜事,就是办丧事的人家,都没有那么静。”

叶开也听出不对了,立刻问道:“我知道去喝喜酒的人不少,怎么会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崔玉真道:“我找到了办喜事的那个大厅,从窗口往里面一看……”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受了极度惊吓的表情,就好像又看到了当时那种惨不忍睹的情况。

叶开的心也在往下沉,又忍不住问道:“你看见了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我……”。

她的声音也在发一哦抖,过了很久,才能说出话来:“我只看见喜堂里到处全是血,全是死人,竟连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叶开怔住,整个人仿佛忽然又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当时我还以为你也在里面,所以我立刻就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她轻轻吐出口气,接着道:“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丁姑一哦娘一哦要嫁的人并不是你。”

“你……你看见了那个新郎倌”叶开的声音也在发一哦抖:“他也死了”

崔玉真点了点头,黯然道:“他死得很惨。”

“丁灵琳呢了”叶开虽然不敢问,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是不是也……”

崔玉真道:“她没有死,当时她根本不在那喜堂里。”

叶开也不禁吐出口气,却又不禁觉得奇怪,他和丁灵琳分手之后,难道她竟没有回去

郭定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是谁下的毒手

当时在喜堂中的人并不少,能下得这种毒手的人并不多。

崔玉真道:“当时我虽然又吃惊,又害怕,可是看见你不在里面,我总算松了口气。”

叶开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四个黄衣人的一哦尸一哦体”

崔玉真道:“我没有注意别人,也不敢仔细去看。”她想了想,又道:“那些一哦尸一哦体里面,好像是有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

叶开皱起了眉:“他们若是也死了,凶手会是谁呢”

崔玉真道:“我也想不透,世上怎会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当时我只想赶快离开那地方,谁知我刚想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夜行人的衣袂带风声。”

她接着又道:“因为那地方实在太静,所以我听得很清楚,来的人非但身法都很快,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叶开动容道:“莫非是那些凶手又回来了”

崔玉真道:“当时我也这么想,所以吓得连走都不敢走了,更不敢留在那里,让他们看见,幸好我还有点武功,情急之下,武功好像反而比平时好了些,居然一跳就跳起来很高。”

叶开道:“你是不是跳上了大厅里的那根横梁”

崔玉真点点头,道:“我躲在上面,连气都不敢喘,却又忍不住想往下面看看。”

叶开道:“你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我看见了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从外面一窜进来,立刻就将地上的死人,一个个抛出了窗外,窗外好像有人在用东西接着,不到片刻,屋子里的死人居然全都被他们搬空了。”

叶开的脸已发青:“你看清楚他们身上穿的是黄衣服”

崔玉真道:“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他们的衣服黄得很特别,在灯光下看起来,就好像有金光在闪动着一样。”

叶开握紧双拳,道:“果然是他们下的毒手。”

崔玉真道:“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们杀人。”

叶开冷笑道:“人若不是他们杀的,他们为什么要替别人收一哦尸一哦”

崔玉真道:“他们杀了人后,难道还想毁一哦尸一哦灭迹”

叶开恨恨道:“杀人灭口,毁一哦尸一哦灭迹,本就是金钱帮的一贯作风。”

崔玉真道:“金钱帮……金钱帮又是些什么人”

叶开道:“他们不是人。”

崔玉真看着他脸上的愤怒之一哦色一哦,也不敢再问下去,迟疑了半晌终于道:“后来我又看见了丁姑一哦娘一哦。”

叶开失声道:“你在哪里看见她的”

崔玉真道:“就在那里。”

叶开道:“她又回去了”

崔玉真道:“那些黄衣人把一哦尸一哦体搬空之后,她就去了。”

叶开道:“那时你还没有走”

崔玉真道:“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已吓得发软,在大梁上待了半天,刚喘过一口气,他们就来了。”

叶开道:“他们她不是一个人去的”

崔玉真道:“去的有两个人。”

叶开道:“还有个人是谁”

崔玉真道:“是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子,半夜里手里还拿着把雨伞。”

叶开恍然,道:“是葛病。”

崔玉真道:“你认得他。”

叶开道:“不但认得,而且还是老朋友。”

崔玉真又不禁叹了口气,道:“那么现在你的老朋友就又少了一个。”

叶开变一哦色一哦道:“他也死了子”

崔玉真黯然道:“死得也很惨。”

叶开道:“是谁杀了他是谁下的毒手”

崔玉真道:“他们看见一哦尸一哦身被搬空,也觉得很意外,可是他们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发现梁上还有别人在。”

叶开道:“后来呢”

崔玉真道:“他们一走,我就溜了下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吹笛子,他们听见了这笛声,也赶了回来,在院子里看了看,就越墙而出。”

叶开道:“你呢”

崔玉真道:“我看他们的神情很慌张,也不禁觉得有点好奇。”

叶开道:“所以你也跟了过去”

崔玉真道:“我没有跟过去,只不过躲在墙头往外面看。”

叶开道:“你又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外面一棵树上,好像挂着盏灯笼,下面还站着个人。”

叶开道:“是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幸好当时四下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倒全都听见了。”

叶开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崔玉真道:“丁姑一哦娘一哦过去后,好像惊叫了一声,然后就问那个人,是不是布……”

叶开动容道:“布达拉”

崔五真立刻点头,道:“不错,布达拉,丁姑一哦娘一哦说的就是这三个字。”

叶开立刻追问:“那个人怎么说”

崔玉真道:“他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座很高的山峰。”

叶开道:“孤峰天王”

崔玉真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叶开道:“葛病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崔玉真道:“葛老先生是为了救丁姑一哦娘一哦,才被他掌力所伤,可是他也中了葛老先生的暗器,我听葛老先生告诉丁姑一哦娘一哦,那是种很厉害的暗器。”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他的掌力更可怕,葛老先生只被他轻轻拍了一掌,就已无救了。”

叶开又怔住。

他了解葛病的武功,也了解葛病的医道。以这种武功和医道,就算有人能击伤他,他自己也能救得了自己的。

叶开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掌力,竟能一掌就拍散葛病的魂魄。

“可是我亲眼看见葛老先生倒下去的,就倒在第一个新郎倌倒下去的地方。”

她话中显然还有话──除了第一个新郎倌,难道还会有第二个

这件事别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可是叶开却想到了;他了解丁灵琳,就好像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样,所以崔玉真说出了她所看见的事,叶开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崔玉真。她本来以为无论谁听见这种事,都难免有些特别的反应。

但叶开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崔玉真忍不住道:“你不怪她”

叶开摇摇头,道:“你若是她,我相信你一定也会这么样做的,因为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你们都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忍看着别人受苦。”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因为他心里只有一哦爱一哦和关切,并没有嫉妒和埋怨。

崔玉真当然知道那是对谁的一哦爱一哦和关切。

她忍不住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垂下头,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我……”

叶开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已急着问道:“你走的时候,她还留在火窟里”

崔玉真点点头,勉强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她现在一定还好好的活着。”

叶开道:“因为火窟里并没有她的一哦尸一哦骨。”

崔玉真道:“也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叶开转过头,不忍再看她的表情。

窗外一哦陽一哦光灿烂,晴天仿佛将来临了。

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推开窗户,喃喃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总算已确定了两件事。”

崔玉真在听着。

叶开道:“不管那布拉达天王是什么人,现在他一定已受了重伤,我已不难找到他。”

崔玉真道:“你一定要去找他”

叶开点点头,道:“可是我还要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崔玉真道:“找谁”

叶开道:“去找那杀人的凶手。”

崔玉真又咬起了嘴唇,道:“你……你现在就要去”

叶开硬起了心肠,道:“我现在就要去,你……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的心并不太硬,他的声音已嘶哑。

崔玉真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用不着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我不会在这里等你的。”

她的声音也已嘶哑颤一哦抖。

叶开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又问道:“为什么”

崔玉真头垂得更低,一字字道:“因为我不是她,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就只这一句话,已令她的心都碎了。

叶开的心里也在刺痛,“你要到哪里去”

“我有很多地方可去,我也早就想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将来……”她勉强忍住了眼泪,作出了笑脸:“我说不定会找个老实的男人,嫁给他,替他生很多很多儿子,也说不定会开个小酒店,做一个当炉卖酒的老板一哦娘一哦……”

她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说一个字,一片又碎成千千万万片。

叶开笑道:“到那时我一定会到你的酒店里去大醉一场。”

他在笑,他不能不笑,因为他生怕自己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流下。

崔玉真微笑道:“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替你再熬一锅鸡粥,有燕窝的鸡粥。”

她也在笑。可是她笑的时候,眼泪已滴下面颊……

一哦陽一哦光灿烂。

叶开大步走在一哦陽一哦光下。他脸上虽然还有泪,可是他知道眼泪就和鲜血一样,在一哦陽一哦光下就快就会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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