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桃花娘子(1/2)
(一)
梅花庵外那一战,非但悲壮惨烈,震动了天下,而且武林中的历史,几乎也已因那一战而完全改变。
那地方的血是不是已干透
那些英雄们的骸骨,是不是还有些仍留在梅花庵外的衰草夕一哦陽一哦间
现在那已不仅是个踏雪赏梅的名胜而已,那已是个足以令人凭吊的古战场。
梅花虽然还没有开,梅树却一定还在那里。
树上是不是还留着那些英雄们的血
xxx
但梅花庵外现在却已连梅树都看不见了。
草一哦色一哦又枯黄,夕一哦陽一哦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一哦陽一哦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梅花庵”三个字。
但是庵一哦内一哦庵外的梅花呢
难道那些倔强的梅树,在经历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终于发现了人类的残酷,也已觉得人间无可留恋,宁愿被砍去当柴烧,宁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xxx
没有梅,当然也没有雪。
现在还是秋天。
傅红雪伫立在晚秋凄恻的夕一哦陽一哦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看着这劫后的梅花庵,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这名庵犹在,但当年的英雄们,却已和梅花一样,全都化作了尘土。
他手里紧紧一哦握着他的刀,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
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呀”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人们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秋风都吹不起。
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随着秋风,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大殿里一片一哦陰一哦森黝一哦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夕一哦陽一哦更淡了。
傅红雪俯下一哦身,拾起了一片落叶,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的”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的人也干瘪得像是这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类所有的欢乐,全已距离她太远,也太久了。
可是她的眼睛里,却还带着一丝希冀之一哦色一哦,仿佛希望这难得出现的香客,能在她们信奉的神佛前略表一点心意。
傅红雪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走了过去。
“贫尼了因,施主高姓”
“我姓傅。”
他要了一束香,点燃,一哦插一哦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炉里。
低垂的神幔后,那尊垂眉敛目的佛像,看来也充满了愁苦之意。
他是为了这里香火的冷落而悲悼,还是为了人类的残酷愚昧
傅红雪忍不住轻轻叹息。
那老尼了因正用一双同样愁苦的眼睛在看着他,又露出那种希冀的表情:“施主用过素斋再走”
“不必了。”
“喝一盅苦茶”
傅红雪点点头,他既不忍拒绝,也还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一个比较年轻些的女尼,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
傅红雪端起了茶,在茶盘上留下了一锭碎银。
他所能奉献的,已只有这么多了。
这已足够令这饱历贫苦的老尼满意,她合什称谢,又轻轻叹息:“这里已有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傅红雪沉吟着,终于问道:“你在这里已多久”
老尼了因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睛。”
傅红雪道:“那至少已二十年”
了因眼睛里掠过一丝悲伤之一哦色一哦,道:“二十年只怕已有三个二十年了。”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希冀之一哦色一哦,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那件事”
了因道:“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九年前。”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知道”
了因点了点头,凄然道:“那种事只怕是谁都忘不了的。”
傅红雪道:“你……你认得那位白施主”
老尼了因垂首说道:“那也是位令人很难忘记的人,老尼一直在祈求上苍,盼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傅红雪也垂下了头,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
了因又叹道:“老尼宁愿身化劫灰,也不愿那件祸事发生在这里。”
傅红雪道:“你亲眼看见那件事发生的”
了因道:“老尼不敢看,也不忍看,可是当时从外面传来的那种声音……”
她枯黄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一哦色一哦,过了很久,才长叹道:“直到现在,老尼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都看破,但只要想起那种声音,还是食难下咽,寝难安枕。”
傅红雪也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第二天早上,有没有受伤的人入庵来过”
了因道:“没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梅花庵的门至少有半个月未曾打开过。”
傅红雪道:“以后呢”
了因道:“开始的那几年,还有些武林豪杰,到这里来追思凭吊,但后来也渐渐少了,别的人听说那件凶杀后,更久已绝足。”
她叹息着,又道:“施主想必也看得出这里情况,若不是我佛慈悲,还赐给了两亩薄田,老尼师徒三人只怕早已活活饿死。”
傅红雪已不能再问下去,也不忍再问下去。
他慢慢地将手里的这碗茶放在桌子上,正准备走出去。
了因看着这碗茶,忽然道:“施主不想喝这一碗苦茶”
傅红雪摇摇头。
了因却又追问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我从不喝陌生人的茶水。”
了因说道:“但老尼只不过是个出家人,施主难道也……”
傅红雪道:“出家人也是人。”
了因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施主也未免太小心了。”
傅红雪道:“因为我还想活着。”
了因脸上忽然露出种冷淡而诡秘的微笑,这种笑容本不该出现在这脸上的。
她冷冷地笑着道:“只可惜无论多小心的人,迟早也有要死的时候。”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衰老干瘪的身一哦子突然豹子般跃起,凌空一翻。
只听“哧”的一声,她宽大的袍袖中,就有一蓬银光暴雨般射一哦了出来。
xxx
这变化实在太意外,她的出手也实在太快。
尤其她发出的暗器,多而急,急而密,这十九年,她好像随时随刻都已准备着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大殿的左右南侧,忽然同时出现了两个青衣劲装的女尼,其中有一个正是刚才奉茶来的。
但现在她装束神态都已改变,一张淡黄一哦色一哦的脸上,充满了杀气。
两个人手里都提着一哦柄一哦青光闪闪的长剑,已作出搏击的姿势,全身都已提起了劲力。
无论傅红雪往哪边闪避,这两一哦柄一哦剑显然都要立刻刺过来的。
何况这种暗器根本就很难闪避得开。
傅红雪的脸是苍白的。
那一哦柄一哦漆黑的刀,还在他手里。
他没有闪避,反而迎着这一片暗器冲了过去,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他的刀已出鞘。
谁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一瞬间拔一哦出刀来。
刀光一闪。
所有的暗器突然被卷入了刀光中,他的人却已冲到那老尼了因身侧。
了因的身一哦子刚凌空翻了过来,宽大的袍袖和衣袂犹在空中飞舞。
她突然觉得膝盖上一阵剧痛,漆黑的刀鞘,已重重地敲在她的膝盖上。
她的人立刻跌下。
那两个青衣女尼清叱一声,两一哦柄一哦剑已如惊虹交剪般刺来。
她们的剑法,仿佛和武当的“两仪剑法”很接近,剑势轻灵迅速,配合得也非常好。
两一哦柄一哦剑刺的部位,全都是傅红雪的要一哦穴一哦,认一哦穴一哦也极准。
她们的这一出手,显然也准备一击致命的。
这些身在空门的出家人,究竟和傅红雪有什么深仇大恨
xxx
傅红雪没有用他的刀。
他用的是刀鞘和刀一哦柄一哦。
刀鞘漆黑,刀一哦柄一哦漆黑。
刀鞘和刀一哦柄一哦同时迎上了这两一哦柄一哦剑,竟恰巧撞在剑尖上。
“格”的一声,两一哦柄一哦百炼一哦精一哦钢的长剑,竟同时折断了。
剩下的半一哦柄一哦剑也再已把持不住,脱手飞出,“夺”的,钉在梁木上。
年轻的女尼虎口已崩裂,突然跃起,正想退,但漆黑的刀鞘与刀一哦柄一哦,已又同时打在她们身上。
她们也倒了下去。
刀已入鞘。
xxx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正在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的老尼了因。
夕一哦陽一哦更黯淡。
大殿里已只能依稀分辨出她脸上的轮廓,已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可是她眼睛里那种仇恨怨毒之一哦色一哦,还是无论谁都能看得出的。
她并没有在看着傅红雪。
她正在看着的,是那一哦柄一哦漆黑的刀。
傅红雪道:“你认得这一哦柄一哦刀”
了因咬着牙,嗄声道:“这不是人的刀,这是一哦柄一哦魔刀,只有地狱中的恶鬼才能用它。”
她的声音低沉嘶哑,突然也变得像是来自地狱中的魔咒。
“我等了十九年,我就知道一定还会再看见这一哦柄一哦刀的,现在我果然看到了。”
傅红雪道:“看到了又如何”
了因道:“我已在神前立下恶誓,只要再看见这一哦柄一哦刀,无论它在谁手里,我都要杀了这个人。”
傅红雪道:“为什么”
了因道:“因为就是这一哦柄一哦刀,毁了我的一生。”
傅红雪道:“你本不是梅花庵的人”
了因道:“当然不是。”
她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你这种一哦毛一哦头小伙子当然不会知道老一哦娘一哦是谁,但二十年前,提起桃花一哦娘一哦子来,江湖中有谁不知道”
她说的话也忽然变得十分粗俗,绝不是刚才那个慈祥愁苦的老尼能说出口来的。
傅红雪让她说下去。
了因道:“但我却被他毁了,我甩开了所有的男人,一心想跟着他,谁知他只陪了我三天,就狠狠地甩掉了我,让我受尽别人的耻笑。”
“你既然能甩下别人,他为什么不能甩下你”
这句话傅红雪并没有说出来。
他已能想像到以前那“桃花一哦娘一哦子”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对这件事,他并没有为他的亡父觉得悔恨。
若换了是他,他也会这样做的。
他心里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坦然,因为他已发觉他父亲做的事,无论是对是错,至少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了因又说了些什么话,他已不愿再听。
他只想问她一件事!
“十九年前那个大雪之夜,你是在梅花庵外,还是在梅花庵里”
了因冷笑道:“我当然是在外面,我早已发誓要杀了他。”
傅红雪道:“那天你在外面等他时,有没有听见一个人说:人都到齐了。”
了因想了想,道:“不错,好像是有个人说过这么样一句话。”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有没有听出他的口音”
了因恨恨道:“我管他是谁那时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等那没良心的负心汉出来,让他死在我的手里,再将他的骨头烧成灰,和着酒吞下去。”
她忽然撕一哦开衣襟,露出她枯萎干瘪的一哦胸一哦膛,一条刀疤从肩上直划下来。
傅红雪立刻转过头,他并不觉得同情,只觉得很呕心。
了因却大声道:“你看见了这刀疤没有,这就是他唯一留下来给我的,这一刀他本来可以杀了我,但他却忽然认出了我是谁,所以才故意让我活着受苦。”
她咬着牙,眼睛里已流下了泪,接着道:“他以为我会感激他,但我却更恨他,恨他为什么不索一哦性一哦一刀杀了我!”
傅红雪忍不住冷笑,他发现这世上不知道感激的人实在太多。
了因道:“你知不知道这十九年我活的是什么日子,受的是什么罪,我今年才三十九,可是你看看,我现在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忽然伏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女人最大的悲哀,也许就是容貌的苍老,青春的流逝。
傅红雪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才忽然觉得有些同情。
她的确已不像是个三十九岁的女人,她受过的折磨与苦难的确已够多。
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她都已付出了极痛苦、极可怕的代价。
“这也正是个不值得杀的人。”
傅红雪转身走了出去。
了因突又大声道:“你!你回来。”
傅红雪没有回头。
了因嘶声道:“你既已来了,为什么不用这一哦柄一哦刀杀了我,你若不敢杀我,你就是个畜生。”
傅红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留下了身后一片痛哭谩骂声。
“你既已了因,为何不能了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女人,岂非本就该得到这种下场!”
傅红雪心里忽又觉得一阵刺痛,他又想起了翠浓。
(二)
秋风,秋风满院。
傅红雪踏着厚厚的落叶,穿过这满院秋风,走下石阶。
梅花庵的夕一哦陽一哦已沉落。
没有梅,没有雪,有的只是人们心里那些永远不能忘怀的惨痛回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