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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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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后天气虽又凉了些,但现在毕竟还是盛暑时。

这牧羊人身上却居然披着件破羊皮袄,头上还戴着顶一哦破笠帽。

帽子戴得很低,因为他的头本就比帽子小。

他低着头,手里提着条牧羊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调。

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牧羊。

在这种边荒之地,好男儿讲究的是放鹰牧马,牧羊人不但穷,而且没人看得起。

街上的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牧羊人倒也很识相,也不敢走到街心来,只希望快点将这几条瘦羊赶过去。

谁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丁求一看见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着他。

叶开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求。

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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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积着水。

这牧羊人刚绕过一个小水潭,就看见丁求大步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连头都没有抬,又想从丁求旁边绕过去。

牧羊人总是没胆子的。

谁知丁求却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烦了,突然道:“你几时学会牧羊的。”

牧羊人怔了怔,嗫嚅着道:“从小就会了。”

丁求冷笑道:“难道你在武当门下学的本事,就是牧羊”

牧羊人又怔了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丁求两眼,道:“我不认得你。”

丁求道:“我却认得你。”

牧羊人叹了口气,道:“你只怕认错人了。”

丁求厉声道:“姓乐的,乐乐山,你就算化骨扬灰,我也一样认得你,这次你还想往哪里走”

这牧羊人难道真是乐乐山

他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认得我,我还是不认得你。”

他居然真是乐乐山。

丁求冷笑着,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华丽的衣服,背后的驼峰上,赫然绣着条五爪金龙。

乐乐山失声道:“金背驼龙”

丁求道:“你总算还认得我。”

乐乐山皱眉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丁求道:“找你算帐。”

乐乐山道:“算什么帐”

丁求道:“十年前的旧账,你难道忘了么”

乐乐山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哪里来的什么旧帐。”

丁求厉声道:“十七条命的血债,你赖也赖不了的,赔命来吧。”

乐乐山道:“这人疯了,我……”

丁求根本不让他再说话,双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条五尺长的金鞭。

金光闪动,矢矫如龙,带着急风横扫乐乐山的腰。

乐乐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袄,乌云般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

丁求不等,金鞭已变了四招。

乐乐山跺了跺脚,反手一拧羊皮袄,居然也变成了件软兵器。

这正是武当一哦内一哦家束一哦湿一哦成棍的功夫。

这种功夫练到家的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当做武器。

霎眼间他们就已在这积水的长街上交手十余招。

叶开远远地看着,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乐乐山的借酒装疯,原来只不过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而已,其实他也许比谁都清醒。

可是他却好像真的不认得丁求。

丁求当然也绝不会认错人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叶开沉思着,嘴角又有了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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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件事并不可笑。

死,绝不是可笑的事。

乐乐山的武功纯一哦熟、圆滑、老到,攻势虽不凌厉,但却绝无破绽。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竟忽然露出了个破绽。

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这种人本不可能露出这种破绽来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就在这一瞬间,叶开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之一哦色一哦,然后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来。

丁求的金鞭已毒龙般缠住了他咽喉。

“格”的一声,咽喉已被绞断。

丁求仰面狂笑,道:“血债血还,这笔账今天总算是算清了。”

笑声中,他的人已掠起,凌空翻身,忽然间已没入屋脊后,只剩下乐乐山还凸着死鱼般的眼珠,歪着脖子躺在那里。

他看来忽然又变得像是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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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走过去,没有人出声。

无论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里总会觉得很不舒服的。

那杂货店的老板站在门口,用两只手捧着胃,似乎已将呕吐出来。

太一哦陽一哦又升起。

新鲜的一哦陽一哦光照在乐乐山的身上,照着刚从他耳鼻眼睛里流一哦出来的血。

血很快就干了。

叶开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狰狞可怖的脸,黯然道:“你我总算是朋友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

当然没有。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叶开却伸手拍了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会带几樽浊酒,去浇在你的墓上的。”

他叹息着,终于慢慢地站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萧别离。

(四)

萧别离居然也走了出来,用两只手支着拐杖,静静地站在檐下。

他的脸一哦色一哦在一哦陽一哦光下看来,仿佛比傅红雪还要苍白得多。

他本就是个终年看不到一哦陽一哦光的人。

叶开走过去,叹息着道:“我不喜欢看杀人,却偏偏时常看到杀人。”

萧别离沉默着,神情也显得很伤感。过了很久,才长叹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样做的,只可惜我已劝阻不及了。”

叶开点点头,道:“乐大先生的确死得太快。”

他抬起头,忽又问道:“你刚出来”

萧别离叹道:“我本该早些出来的。”

叶开道:“我刚才正跟他说话,竟没有看见你出来。”

萧别离道:“你在跟谁说话”

叶开道:“乐大先生。”

萧别离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死人不会说话。”

叶开道:“会。”

萧别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奇特,道:“死人也会说话”

叶开点点头,道:“只不过死人说的话,很少有人能听得见。”

萧别离道:“你能听得见”

叶开道:“能。”

萧别离道:“他说了些什么”

叶开道:“他说他死得实在太冤。”

萧别离皱眉道:“冤在哪里”

叶开道:“他说丁求本来杀不了他的。”

萧别离道:“但他却已死在丁求的鞭下。”

叶开道:“那只因有别人在旁边暗算他。”

萧别离皱眉道:“有人暗算他是谁”

叶开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掌,在萧别离面前摊开。

他掌心赫然有根针。

惨碧一哦色一哦的针,针头还带着血丝。

萧别离动容道:“断肠针”

叶开道:“是断肠针。”

萧别离长长吐出口气,道:“如此看来,杜婆婆果然已来了。”

叶开道:“而且已来了很久。”

萧别离道:“你已看见了她”

叶开苦笑道:“杜婆婆的断肠针发出来时,若有人能看见,她也就不是杜婆婆了。”

萧别离只有叹息。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她并没有躲在万马堂里。”

萧别离道:“怎见得”

叶开道:“因为她就住在这镇上,说不定就是前面那背着孩子的老太婆。”

萧别离脸一哦色一哦变了变,他也已看见一个老妇人在背着她的孩子过街。

叶开道:“断肠针既然已来了,无骨蛇想必也不远吧。”

萧别离道:“难道他也一直躲在这镇上”

叶开道:“很可能。”

萧别离道:“我怎么从未发现这镇上有那样的武林高手。”

叶开淡淡道:“真一哦人不露相,真正的武林高手,别人本就看不出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杂货店的老板。”

他看着萧别离,忽然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也说不定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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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别离也笑了。

他的笑容在一哦陽一哦光下看来,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然后他就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回去。

叶开看着他微笑时,总会忘记他是个残废,总会忘记他是个多么寂寞,多么孤独的人。

但现在叶开看着的是他的背影。

一个瘦削、残废、孤独的背影。

叶开忽然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臂,道:“你难得出来,我想请你喝杯酒。”

萧别离仿佛很惊奇,道:“你请我喝酒”

叶开点点头,道:“我也难得请人喝酒。”

萧别离道:“到哪里喝”

叶开道:“随便哪里,只要不在你店里。”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你店里的酒太贵。”

萧别离又笑了,道:“但是我店里可以挂账。”

叶开大笑,道:“你在诱一哦惑我。”

可以挂账这四个字,对身上没钱的人来说,的确是种不可抗拒的诱一哦惑。

萧别离微笑道:“我只不过是在拉生意。”

叶开叹道:“有时你的确像是个生意人。”

萧别离道:“我本来就是。”

他微笑着,看着叶开,道:“现在你要请我到哪里喝酒去”

他眨着眼笑道:“在我说来,可以挂账的地方,就是最便宜最好的地方,我在这种地方喝酒,总是最开心的。”

萧别离道:“还账的时候呢”

叶开道:“还账的时候虽痛苦,但那已是以后的事了,我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问题。”

他微笑着推开门,让萧别离走进去。

可是他自己却没有走进来。

因为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翠浓。

翠浓正低着头,从檐下匆匆的向这里走。

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忽然失踪

到哪里去了

从哪里回来的

叶开当然忍不住要问问她,但是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叶开。

另一个人在瞪着叶开。

傅红雪。

(五)

傅红雪终于又出现了。

叶开的手刚伸出去,刚准备去拉住翠浓,就发现了他。

他瞪着叶开的手,冷漠的眼睛似已充满了怒意,苍白的脸已发红。

叶开的手慢慢地缩回,又推开门,让翠浓走进去。

翠浓走进了门,才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这个人。

叶开却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傅红雪还在瞪着他,那眼一哦色一哦就好像一个嫉妒的丈夫在瞪着他妻子的情一哦人。

叶开看着他,再看着翠浓,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这种事岂非本就是每天晚上都可能发生的

叶开笑了笑,道:“我正在找你。”

傅红雪又瞪了他很久,才冷冷道:“你有事”

叶开道:“有样东西要留给你。”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你杀了公孙断”

傅红雪冷笑道:“我早就该杀了他的。”

叶开道:“这是他的讣闻。”

傅红雪道:“讣闻”

叶开微笑着,道:“你杀了他,他大祭的那天,万马堂却要请你去喝酒,你说是不是妙得很。”

傅红雪凝视着他递过来的讣闻,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好得很,的确妙得很。”

叶开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当然一定会去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那天也一定热闹得很。”

傅红雪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好像对我的事很关心。”

叶开又笑了笑,道:“那也许只因为我本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乐乐山怎么会死的”

叶开道:“不知道。”

傅红雪冷冷道:“就因为他管的闲事太多了。”

他再也不看叶开一眼,从叶开身旁慢慢地走过去,走上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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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还积着水。

傅红雪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才跟着慢慢地拖了过去。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可笑。

平时他过街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脚。

但现在却不同。

今天街上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手,他手里的刀。

这把杀了公孙断的刀。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种敌意。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万马堂的仇敌,绝不会再有一个人将你当做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这镇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倚靠万马堂为生的。”

“……”

“所以你从此要特别小心,就连喝杯水都要特别小心。”

这些都是沈三一哦娘一哦临走时说的话。

他实在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对他特别关心。

他根本不认得这女人,只知道她是翠浓的朋友,也是万马堂的女人。

翠浓怎么会跟这种女人交朋友的

他也不懂。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对这女人竟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意,只希望她快点走开。

可是她却偏偏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在草原上转了很久,只希望找个安静地方,和翠浓两个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无论谁都很难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甚至连公孙断都不会相信。

但他却的确是第一次杀人。

他将刀从公孙断一哦胸一哦膛上拔一哦出来时,竟忍不住呕吐起来。

无论谁都很难了解他这种心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了解。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手下变成一哦尸一哦体,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本不愿杀人的。

但是他却非杀不可!

没有雪,只有砂。

红砂。

鲜血跟着刀锋一起溅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黄砂。

他跪在地上呕吐了很久,直到血已干透时,才能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沈三一哦娘一哦一直用眼在看着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一哦色一哦看着他,也不知是同情是轻蔑还是怜悯

无论是什么,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但他却可以忍受别人的愤恨和轻蔑。

他已一哦习一哦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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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挺一哦直了腰,慢慢地穿过街心。

现在他只想躺下去,躺下去等着翠浓。

直走到镇外,沈三一哦娘一哦才跟他们分手。

他并没有问她要到哪里去,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但她却拉着翠浓,又去嘀咕了很久。

然后翠浓就说要回去了。

“我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就去找你,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她当然应该知道。

傅红雪当然想不到“她”并不是翠浓,而是他所厌恶的沈三一哦娘一哦。

这秘密也许永不会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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