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健马长嘶（1/2）

（一）

马空一哦群一哦慢慢地坐了下来。

长桌在他面前笔直地伸展出去，就好像一条漫长的道路一样。

从泥沼和血泊中走到这里，他的确已走了段长路，长得可怕。

从这里开始，又要往哪里走呢

难道又要走回泥沼和血泊中

马空一哦群一哦慢慢地伸出手，放在桌上，面上的皱纹在清晨的光线中显得更多、更深，每一条皱纹都不知是多少辛酸血泪刻划出来的。

那其中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

花满天和云在天已等在这里，静静地坐着，也显得心事重重。

然后公孙断才踉跄走了进来，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酒臭。

马空一哦群一哦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说什么。

公孙断只有自己坐下，垂下了头，他懂得马空一哦群一哦的意思。

这种时候，的确不是应该喝醉的时候。

他心里既羞惭，又愤怒──对他自己的愤怒。

他恨不得一哦抽一哦出刀，将自己的一哦胸一哦膛划破，让血里的酒流一哦出来。

大堂里的气氛更沉重。

早膳已经搬上来，有新鲜的蔬菜和刚烤好的小牛腰一哦肉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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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空一哦群一哦忽然微笑，道：“今天的菜还不错。”

花满天点点头，云在天也点点头。

菜的确不错，但又有谁能吃得下天气也的确不错，但清风中却仿佛还带着种不祥的血腥气。

云在天垂着头，道：“派出去巡逻的第一队人，昨天晚上已经……”

马空一哦群一哦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些话等吃完了再说。”

云在天道：“是。”

于是大家都垂下头，默默的吃着。

鲜美的小牛腰一哦肉一哦，到了他们嘴里，却似已变得又酸又苦。

只有马空一哦群一哦，却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咀嚼的也许并不是食物，而是他的思想。

所有的事，都已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

有些事绝不是只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一定还得要用思想。

他想的实在太多，太乱，一定要慢慢咀嚼，才能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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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空一哦群一哦还没有放下筷子的时候，无论谁都最好也莫要放下筷子。

现在他终于已放下筷子。

窗子很高。

一哦陽一哦光斜斜的照进来，照出了大堂中的尘埃。

他看着在一哦陽一哦光中浮动跳跃的尘埃，忽然道：“为什么只有在一哦陽一哦光照射一哦到的地方，才有灰尘”

没有人回答，决没有人能回答。

这根本不能算是个问题。

这问题太愚蠢。

马空一哦群一哦目光慢慢地在他们面上扫过，忽然笑了笑，道：“因为只有在一哦陽一哦光照射一哦到的地方，你才能看得见灰尘，因为你们若看不见那样东西，往往就认为它根本不存在。”

他慢慢地接着道：“其实无论你看不看得见，灰尘总是存在的。”

愚蠢的问题，聪明的答案。

但却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说出这句话来，所以也没有人开口。

所以马空一哦群一哦自己又接着道：“世上还有许多别的事也一样，和灰尘一样，它虽然早在你身旁，你却一直看不见它，所以就一直以为它根本不存在。”

他凝视着云在天和花满天，又道：“幸好一哦陽一哦光总是会照进来的，迟早总是会照进来的……”

花满天垂首看着面前剩下的半碗粥，既没有开口，也没有表情。

但没有表情却往往是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忽然站起来，道：“派出去巡逻的第一队人，大半在我属下，我得去替他们料理后事。”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等一等。”

花满天道：“堂主还有何吩咐”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没有。”

花满天道：“那等什么”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等一个人来。”

花满天道：“等谁”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一个迟早总会来的人。”

花满天终于慢慢地坐下，却又忍不住道：“他若不来呢”

马空一哦群一哦沉下了脸，一字字道：“我们就一直等下去好了。”

他沉下脸的时候，就表示有关这问题的谈话已结束，已没有争辩的余地，

所以大家就坐着，等。

等谁呢

就在这时，他们已听到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然后就有条白衣大汉快步而入，躬身道：“外面有人求见。”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谁”

大汉道：“叶开。”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只有他一个人”

大汉道：“只有他一个人。”

马空一哦群一哦面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特的微笑，喃喃道：“他果然来了，来得好快。”

他站起来，走出去。

花满天忍不住道：“堂主等的就是他”

马空一哦群一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沉声道：“你们最好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但这次你们却不必一直等下去。因为我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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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空一哦群一哦若说你们最好留在这里，那意思就是你们非留在这里不可。

这意思每个人都明白。

云在天仰面看着窗外照进来的一哦陽一哦光，目中带着深思的表情，仿佛还在体味着马空一哦群一哦那几句话的意思。

公孙断紧一哦握双拳，眼睛里满布血丝。

今天马空一哦群一哦竟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这为的是什么呢

花满天却在问自己：

叶开怎么会突然来了为什么而来的

马空一哦群一哦怎么会知道他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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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心中都有问题，只有一个人能解答的问题。

这个人当然不是他们自己。

（二）

一哦陽一哦光灿烂。

叶开站在一哦陽一哦光下。

只要有一哦陽一哦光的时候，他好像就永远都一定是站在一哦陽一哦光下的。

他绝不会站到一哦陰一哦影中去。

现在他正仰着脸，看着那面迎风招展的白绫大旗，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马空一哦群一哦已走进来。

马空一哦群一哦已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也仰起脸，去看那面大旗。

大旗上五个鲜红的大字。

“关东万马堂。”

叶开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一面大旗，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天天都将它升上去”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是。”

他一直都在凝视着叶开，观察着叶开面上的表情，观察得很仔细。

现在叶开终于也转过头，凝视着他，缓缓道：“要让这面大旗天天升上去，想必不是件容易事。”

马空一哦群一哦沉默了很久，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的确不容易。”

叶开道：“不知道世上有没有容易事”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只有一样。”

叶开道：“什么事”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骗自己。”

叶开笑了。

马空一哦群一哦却没有笑，淡淡接着道：“你要骗别人虽很困难，要骗自己却很容易。”

叶开微笑着，道：“但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要骗他自己呢”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因为一个人若能自己骗自己，他日子就会过得愉快些。”

叶开道：“你呢你能不能自己骗自己”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不能。”

叶开道：“所以你日子过得并不愉快。”

马空一哦群一哦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叶开看着他面上的皱纹，目中似已露出一些同情伤感之一哦色一哦。

这些皱纹都是鞭子一哦抽一哦出来的，一条藏在他心里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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栅栏里的院子并不太大，外面的大草原却辽阔得无边无际。

人为什么总是将自己用一道栅栏圈住呢

他们不知不觉的同时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高大的拱门。

晴空如洗，长草如波一哦浪一哦般起伏，天地间却仿佛带着种浓烈的悲怆之意。

马空一哦群一哦纵目四顾，又长长叹息，黯然道：“这地方死的人已太多了。”

叶开道：“死的全是不该死的人。”

马空一哦群一哦霍然回头，目光灼灼，盯着他道：“该死的是谁”

叶开笑了笑，道：“有人认为该死的是我，也有人认为该死的是你，所以……”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所以怎么样”

叶开一字字道：“所以有人要我来杀你！”

马空一哦群一哦停下脚步，看着他，面上并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

这件事好像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几匹失一哦群一哦的马，也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

马空一哦群一哦突然纵身，掠上了一匹马，向叶开招了招手，就打马而出。

他似已算准叶开会跟去。

叶开果然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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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本已在天边，这山坡更似在另一个天地里。

叶开来过。

马空一哦群一哦要说机密话的时候，总喜欢将人带来这里。

他好像只有在这里才能将自己心里围着的栏栅撤开去。

石碑上仍有公孙断那一刀砍出的痕迹。

马空一哦群一哦轻一哦抚一哦着碑上的裂痕，就像是在轻一哦抚一哦着自己身上的刀疤一样。

是不是因为这墓碑总要令他忆起昔日那些惨痛的往事

良久良久，他才转过身。

风吹到这里，似也变得更凄凉萧索。

他鬓边白发已被吹乱，看来仿佛又苍老了些。

但他的眼睛却还是鹰隼般锐利，他盯着叶开，道：“有人要你来杀我”

叶开点点头。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但你却不想杀我”

叶开道：“你怎么知道”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因为你若想杀我，就不会来告诉我了。”

叶开笑了笑，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你想必也已看出，要杀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叶开沉吟着，道：“你为何不问我，是谁要我来杀你”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我不必问。”

叶开道：“为什么”

马空一哦群一哦冷冷道：“因为我根本就从未将那些人看在眼里。”

他慢慢的接着道：“要杀我的人很多，但值得重视的却只有一个人。”

叶开道：“谁”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我本来也不能断定这人究竟是你，还是傅红雪。”

叶开道：“现在你已能断定”

马空一哦群一哦点点头，瞳孔似在收缩，缓缓道：“其实我本来早就该看出来的。”

叶开目光闪动，道：“你认为那些人全是被傅红雪杀了的”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不是。”

叶开道：“不是他是谁”

马空一哦群一哦目中又露出痛恨之一哦色一哦，慢慢地转过身，眺望着山坡下的草原。

他没答叶开的话，过了很久，才沉声道：“我说过，这地方是我用血汗换来的，绝没有任何人能从我手上抢去。”

这句话也不是回答。

叶开却像是已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特殊的意义，所以也不再问了。

天是蓝的，湛蓝中带着种神秘的银灰一哦色一哦，就像是海洋。

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在这里看来已渺小得很，旗帜上的字迹也已不能辨认。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本来你若觉得一件事非常严重，但若能换个地方去看看，就会发现这件事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过了很久，马空一哦群一哦忽然说道：“你知道我有一个女儿吧。”

叶开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他当然知道马空一哦群一哦有个女儿。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你也认得她”

叶开点点头，道：“我认得！”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你认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道：“她很好。”

他的确认为她很好。

有时她虽然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但一哦内一哦心却还是温柔而善良的。

马空一哦群一哦又沉默了很久，忽又转身盯着叶开，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被问得怔住了，他从未想到马空一哦群一哦会问出这句话来。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叶开苦笑道：“我的确有点奇怪。”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我问你，只因我希望你能带她走。”

叶开又一怔，道：“带她走到哪里去”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随便你带她到哪里去，只要是你愿意去的地方，你都可以带她去，这里的东西，无论什么你们都可以带走。”

叶开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带她走。”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因为……因为我知道她很喜欢你。”

叶开目光闪动，道，“她喜欢我，我们难道就不能留在这里”

马空一哦群一哦的脸上掠过一层一哦陰一哦影，缓缓道：“这里马上就有很多事要发生了，我不愿她也被牵连到里面去，因为她本来就跟这些事全无关系。”

叶开凝视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很好的父亲。”

马空一哦群一哦道：“你答不答应”

叶开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慢慢地转过身，去眺望山坡下的草原。

他也没有回答马空一哦群一哦的话，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说过，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既已回来，就不愿再走了。”

马空一哦群一哦变一哦色一哦道：“你不答应。”

叶开道：“我不能带她走，但却可以保证，无论这里发生什么事，她都绝不会被牵连进去。”

他眼睛里发出了光，慢慢地接着道：“因为那些事本来就跟她毫无关系。”

马空一哦群一哦看着他，眼睛里也发出了光，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请你喝杯酒去。”

（三）

酒在桌上。

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人的痛苦，但却能使你自己骗自己。

公孙断紧一哦握着他的金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喝酒，现在根本不是应该喝酒的时候。

但这杯酒却已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五杯。

花满天和云在天看着他，既没有劝他不要喝，也没有陪他喝。

他们和公孙断之间，本就是有段距离的。

现在这距离好像更远了。

公孙断看着自己杯中的酒，忽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孤独。

他流血，流汗，奋斗了一生，到头来换到的是什么呢

什么都是别人的。

自己骗自己本就有两种形式，一种是自大；一种是自怜。

一个孩子悄悄地溜了进来，鲜红的衣裳，漆黑的辫子。

孩子虽也是别人的，但他却一直很喜欢。

因为这孩子也很喜欢他──也许只有这孩子才是世上唯一真正喜欢他的人吧。

他伸手揽住了孩子的肩，带着笑道：“小鬼，是不是又想来偷偷喝口酒了”

孩子摇摇头，忽然轻轻道：“你……你为什么要打三姨”

公孙断动容道：“谁说的”

孩子道：“三姨自己说的，她好像还在爹爹面前告了你一状，你最好小心些。”

公孙断的脸沉了下去，心也沉了下去。

他忽然明白马空一哦群一哦今天早上对他的态度为什么和以前不同了。

当然不是真的明白，不过是他自己觉得已明白了而已。

这远比什么都不明白糟糕得多。

他放开了孩子，沉声道：“三姨呢”

孩子道：“出去了。”

公孙断一句话都没有再问，他已经跳了起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