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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断肠时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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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平有如死了一般,麻衣老人冷笑道:“你一心想死,别人却不愿死哩。”

梅吟雪呆了半晌,突地反手一抹泪痕,道:“好!我走!”

麻衣老人道:“随我来!”两人一齐向海边走了过去。

梅吟雪芳心寸断,再也未曾回头,目中的眼泪盛眶而转,却再也没有一滴流落下来。

南宫平只听她脚步之一哦声,渐行渐远,紧闭的嘴唇,才微微开了一线,颤声道:“吟雪,我……我对不起你……”两道鲜血,顺着嘴角流一哦出,恰巧与颊上流下的眼泪混在一处。

风漫天木立当地,有如死了一般缓缓道:“但愿她能了解你我的苦衷……”

南宫平流泪道:“我知道她必将恨我一生,我也绝不怪她,但是……但是我多么愿意她知道我这么对她,是为了什么!”

风漫天目光遥望云天深处,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梅吟雪真的永远也不会知道么她此刻已孤独地飘流在那茫茫的大海上,是生是死,都难以预测,只怕她也只是永远带着那一颗破碎的心,直到生命的末日了!

但是,南宫平、风漫天,这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却又为了什么要如此做呢他们不是曾经都有那种含笑面迎死亡的侠心与傲气么

洞窟中的一哦陰一哦湿一哦黝黯,几乎是令人难以忍受,四面满长着青苔,到了夏日,蚊蚋虫蚁,到处横行,更是令人难堪。

南宫平死一般坐在洞中,先些日子他神一哦色一哦间还会露出许多痛苦的情感,到后来他情感好像是也完全麻木。

洞外浮云悠悠,风吹草动,他望也不望一眼,季节由暮春而初夏,初夏而盛夏,他身上的麻衣,早已变得又酸又臭,到后来几乎变成破布,他也全不放在心上,每日由那“兽人”送来的一盘食物,更是粗粝不堪,几乎令人难以下咽,他却食之如饴。

这其间他心绪和意志的变化,是多么强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颔下渐渐生出了胡须,他的确是苍老了许多。

自那日后,他便再未见到风漫天,也未曾见过麻衣老人,朝来暮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日他静坐调息,渐入物我两忘之境,突听“哗”地一声,铜栅大开,那麻衣老人,立在洞前,道:“恭喜阁下,正式成为诸神岛上一员。”

他口中在说恭喜,语气中却无半分喜意,南宫平木然站了起来,眼角也不望他一眼,麻衣老人道:“自今日起,阁下便可换一个居处了。”

南宫平跟着他沿着清溪,走向繁林,只见这一条漫长的通路,没有一块乱石,没有一片碎叶,走了半晌,林势一开,一片宽阔的空地上,围着四行木屋,每行约有二三十间,每间木屋的门口,都笔笔直直地坐着一位麻衣白发的老人!

这些老人高矮胖瘦不一,但面上的表情,却都是冰冰冷冷,全无一丝情感,有的呆坐望天,有的静着看书,数十人坐在一起,却听不到一丝语言之一哦声,南宫平走过他们身边,他们看书的仍在看书,呆坐的仍然呆坐,没有任何一人转动一下目光,去看南宫平一眼。

麻衣老人将南宫平带到角落一间木屋,只见门上写着两个大字:“止水”,麻衣老人道:“这便是你的居处。”抬手一指“止水”两字,接道:“这便是你的名字,到了时候,我自会带你入殿,但未到时候,你却不得走离此间一步。”

南宫平“哼”了一声,算做答话。

麻衣老人道:“你可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南宫平冷冷道:“没有!”

麻衣老人上下望了他一眼,道:“好!”转身走入浓林的更深之处,这里所有的老人身上麻衣,全是黄葛颜一哦色一哦,但他身上的麻衣,却染成了深紫,原来他是这岛上的执事人其中之一,是以他衣服的颜一哦色一哦,也和别人不同。

这岛上执事人只有七个,风漫天与他俱是其中之一,每个执事之人,都有一个弟子以供驱策,那怪物“七哥”与那“金一哦毛一哦兽人”也都是那七个弟子其中之一。

这些事南宫平自然要等到以后才会知道,此刻他轻启房门,只见房中一哦四壁萧然,仅有一塌,一几,一椅,矮几上放着一袭麻衣,一双木筷,一个木碗,一本绢书,矮几下是一双麻鞋,那张床长不满五尺,上面一无被褥,只有一张薄薄的草席。

他转眼凝望那些静坐如死的麻衣白发老人,暗忖道:“这难道就是武林中传说的圣一哦地‘诸神殿’这难道就是‘诸神殿’的生活难怪风漫天离此地越近,忧郁便越重!只因此地除了他之外,再无一人有人类的情感!”

只是那百日绝情窟囚居,已使他学会忍耐,他搬起了椅子,拿起了绢书,竟也学那些老人一样,坐在木屋的门口,随手一翻那本绢书,他的心却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见书上赫然写着:“达摩十一哦八式。”

要知“达摩十一哦八式”本是少林绝艺,当今武林中,见过这种绝技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会的更是绝无仅有,这本薄薄绢书若是出现于中原武林之中,立时便会掀起一阵巨一哦浪一哦,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将为争夺此书而丧生,但此刻在诸神岛上,这本武林中人人梦寝以求的秘笈,却像是废纸一般地随处置放着。

南宫平目光再也不愿自书上移开,他全心全意都已沉迷于这种武功的奥秘中,到了中午,那金一哦毛一哦兽人提来两个铁桶,老人们便自屋中取出木碗木筷,每人盛了一碗,他们行路,进餐,进退,坐下,无论做什么事,全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彼此之间,谁也不向谁问上一句。

过了三日,还未黎明,那“金一哦毛一哦兽人”便将每人屋中的绢书换了一本,南宫平心中方自懊恼,哪知展开新换的绢书一看,却是“无影神拳谱”,更是久已绝传于世的武功秘笈。

这样过了五六十天,南宫平几上已换过二十本书,每一本俱是武林罕见的武功秘笈,南宫平咬紧牙根,全都记了下来。

要知道这些老人未入诸神岛前,俱都有过一阵辉煌的往事,俱都是曾经叱咤一时的武林高手,一入诸神岛后,谁也不能再活着离开这里,是以这些在人世无比尊贵的武功秘笈,在这里才会看得如此轻贱,有的人只是视为消遣,有的人根本不看。

朝来暮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平竟未听到一句人语,有时他甚至忍不住要猜这些老人俱是行一哦尸一哦走一哦肉一哦,根本已无生命。有一日骤然下雨,这些老人却浑如不觉,没有一个人入屋避雨,到了深秋,他们仍只穿一袭麻衣,谁也没有畏寒之态,但南宫平却不禁冷得发一哦抖,只得暗中运气调息,三五日后,他居然也一哦习一哦惯了,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有惊人的进境,那些惊人的武功秘笈,已像是岛上那些粗粝的食物一样,在他身一哦体里消化了。

于是他睡得更少,吃的也更少,但一哦精一哦神却更加健旺,有时夜深梦回,那些痛苦的往事,一齐回到他心里,他也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对于未来的前途,他心中只觉一片茫然。

一日清晨,他猝然发觉对面木屋中的老人已不在了,谁也不知道这老人去了哪里,谁也没有动问一句,生死之事,在这些老人心里,淡薄得就像是吃喝睡觉一样,似乎就算有人在他们面前失去首级,他们也不会抬起眼睛去望上一眼。

匆匆便又过了百日,清晨时,那麻衣老人突又在南宫平门口出现,道:“跟我来!”

南宫平问也不问,站起身来就走,走过广场时,他突地发现那些老人中,竟有几人抬起头来,向他望了一眼,目中似乎微微露出一些羡慕的神一哦色一哦,南宫平不禁大奇:“原来这些人也有情感的,只不过大家都隐藏得很好而已。”转念又忖道:“他们羡慕的什么难道是我将去的地方”

又是一条漫长而净洁的小径,风吹林木,簌簌作响,树叶已微微黄了,天地间更充满着肃杀神秘之意,南宫平知道自己这便要进入岛上的心脏地区──诸神之殿──心中也不禁有些紧张。

突听一阵皮鞭挥动之一哦声,自树木深处传出,南宫平斜目望去,只见一株大树的横枝上,垂着一根白线,线上竟吊着风漫天庞大的身躯,“金一哦毛一哦兽人”手挥一根蟒鞭,不住地在风漫天身上鞭打,口中喃喃数着:“二十一哦八……二十九……”突地白线断了,风漫天“扑”地落到地上,“金一哦毛一哦兽人”一声不响,又在树上挂起一条白线,风漫天纵身一跃手握白线,悬空吊起,“金一哦毛一哦兽人”蟒鞭又复在他身上鞭打起来,口中道:“一……二……”竟然重新数起。

那白线又柔又细,蟒鞭却是又粗又大,风漫天纵有绝顶功力,能够悬在线上已大是不易,何况还要禁受蟒鞭的鞭打

南宫平顿足看了半晌,掌中已不禁沁出冷汗,但风漫天却面容木然,默默忍受,有如顽童忍受父母师长的鞭打一样。

鞭风呼啸,啪啪山响,南宫平实在不忍再看。

麻衣老人冷冷道:“每日三十六鞭,要打三百六十日,白线一断,重新来过,要在此地犯规的人,需得先问问自己,有无挨打的武功与勇气。”

南宫平闭紧嘴巴,一言不发,树林已到尽头,前面山峰阻路,却看不到屋影,只见麻衣老人伸手在山壁上一块圆石上轻拍三掌,一块山壁,便奇迹般转动起来,露出,—条通路,南宫平大步而入,只听“啪”地一声,山壁又立刻合了起来。

秘道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腥臭之气,一盏铜灯,在一丈前的山壁上闪发着黯淡的光芒,尽头处却是一扇铜门。

南宫平回首望去,那麻衣老人竟已踪影不见,这里的每一件事,俱都出乎常理之外,他索一哦性一哦处之泰然,大步向前走去,只听山腹中传出一阵尖锐的语声,道:“你来了么”

语声未了,密道尽头的铜门,霍然大开,南宫平早已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昂首走了进去,只见这铜门之中,又是一条甬道,但甬道两旁,却蜂巢般开展着无数个石窟,上下两排,也不知一哦共一哦有多少,有的石窟中有人,有的石窟中无人,有的石窟中灯火明亮,有的却是一哦陰一哦森黑暗。

只听那尖锐的语声道:“一直走,莫回头!”南宫平大步而行,索一哦性一哦看也不看一眼,心中却不禁暗中叹息:“诸神殿!这就是‘诸神殿’,若叫武林中人见了,不知如何失望……”

心念尚未转完,只听一声:“这里!上来!”声音发自高处。

南宫平仰首望去,只见甬道尽头的山壁上,亦有一处石窟,离地竟有数丈,南宫平纵身一跃,他本待在中间寻个落足换气之处,哪知一跃便已到了洞一哦口,他微一拧腰,嗖地掠了进去,他知道他已进入了控制着这神秘之岛的神秘人物的居处了。

石窟中的腥臭之气,更是浓烈,左首角落,垂着一道竹帘,竹帘前一张高大的石案后,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深目狮鼻,目光如电,额角之宽大,几已占了面部一半,那两道厉电一般的目光,冰冰地凝注在南宫平身上。

南宫平只觉全身仿佛俱已浸入冰凉的海水里,不由自主地躬身道:“在下南宫平……”

白发老人轻叱一声,道:“止水,你名叫止水,记得么你一入此岛,便与世俗红尘完全脱离,必须将以前所有的一切俱都忘去,知道么”语声尖锐急快,另有一种神秘的魔力!

南宫平垂手不语,目光直望着白发老人,他心中一无所惧,是以目光亦甚是坦荡、明锐。

白发老人突地展颜一笑,道:“你能住在‘止水室’中,当真可喜可贺,你可知道‘止水室’以前的主人,便是神雕大侠……”

南宫平冷冷道:“世俗红尘中的声名荣誉,在下早已忘了。”

白老人一哦大笑道:“好好。”南宫平一入此岛后,第一次听到大笑之一哦声,心中不觉甚是惊奇,只听他笑道:“就凭此话,该喝一杯!”双掌一拍,道:“酒来!”此地居然有酒,南宫平更是奇怪。

只见竹帘一掀,一个四肢细长弯曲,全身绑住白布,面目既不像人,亦不像兽,仅有一堆灰发,一双碧眼,和一张几乎无唇的阔口的“人”,手里托着一只木盘,盘上有杯有酒,轻轻走了出来,又轻轻走了回去。

南宫平心头立刻便又泛起那种厌恶恐惧之感,只是此“人”手掌竟只有两根指头,耳朵尖尖细细,满生细一哦毛一哦。

这些日子来他已见过许多半人半兽的怪物,但此刻这怪物却尤其可怖,白发老人见了他的面一哦色一哦,哈哈笑道:“你以前有曾见过这样的人类么”

南宫平道:“在下还未不幸到那种程度!”

白发老人手掌一挥,一满杯酒便平平稳稳飞了过来,仿佛下面有人托着似的。

南宫平一饮而尽,酒味辛辣奇异。

白发老人笑道:“是了,你自然未曾见过,你可知道,这哪里是人,它根本就是只野兽……”

南宫平心头一寒,道:“如此说来,那‘七哥’以及那……”

白发老人纵声笑道:“那些也全都是野兽,老夫一生致力‘华陀神术’,费了数十年心血,才将十余只野兽创造成一哦人……”

南宫平骇然道:“但……”

白发老人道:“百十年前,武林曾有一人,能将人类肢一哦体随意移动,他能将你的手掌移植到头上,鼻子移植到手上,而且让它在那里生长,于是他便造成了不少妖物,他自己在世人眼中,也变成了妖物。”他得意地一笑,接着道:“但他这种技巧,与老夫相比,却仍是望尘莫及,只因他这不过只是将皮肤甚至骨骼移植,造成畸形之人,而老夫却是将人类的生命,赋与野兽,想来纵然华陀复生,也未见得能有老夫今日的成就!”

南宫平越听越是心寒,他这才知道风漫天将狮虎狼豹等野兽运到此间的用途,也明白了那腥臭之气的来源。

只见白发老人笑容一顿,面容突地变为一哦陰一哦森愤怒,缓缓道:“世人如此不幸,便因为世上庸医太多,老夫八十年前,便被庸医害了,是以不惜千辛万苦,寻得‘华陀神经’,二十年前,老夫已将山羊变为骡马,骡马变为山羊,今日老夫却已将改变它们的头脑与喉舌,赋予它们人类的声音与思想,换而言之,老夫若要将人类变为野兽,自然更是容易得很……”

南宫平只觉四肢冰冰冷冷,他自入此岛后,见的怪事实在太多,虽然早已见怪不怪,但此刻听了这种闻所未闻、骇人听闻之事,仍不禁为之微微颤一哦抖起来,仿佛自人间突地进入魔狱,几乎忍不住要夺门而出。

白发老人展颜一笑,道:“这些玄妙的道理我此刻对你说来,还嫌太早,但日后你自会懂的,这岛上之人,虽然人人俱曾是武林名人,能入此室,却并不多,数十年来,岛上的一切开支,均赖你南宫世家接济,是以老夫对你特别优待一些。”

南宫平道:“在下一入此间,一心已无别念,但却有一事,始终耿耿在心,只望能见到我那大伯父一面!”他此话说来,表面上虽然平平静静,其实心中却激动异常,要知他那时不肯张开眼睛去看梅吟雪一眼,为的便是他大伯的安全。

原来那日,海面啸声一起,他心神大是分散,是以一掌仅将自己震晕,等到他醒来之时,只见船上已多了个麻衣老人,正在为风漫天解救毒一哦性一哦,当时他心中大喜,一跃而起,道:“老前辈可有多余的解毒灵一哦药一哦么”

那麻衣老人道:“你身未中毒,要这解毒灵一哦药一哦作甚”

南宫平一指梅吟雪道:“但……”

那时他话尚未曾出口,麻衣老人便已冷冷道:“这女子与诸神岛一无关连,我为何要解救于她”

南宫平再三哀求,麻衣老人却有如不闻不问,南宫平惶急之下,动手去夺,却又不是那麻衣老人的敌手,只得一把抱起梅吟雪的一哦尸一哦身,便要与梅吟雪死在一处。

麻衣老人那时面一哦色一哦才微微一变,道:“你既有与她同死的勇气,却不知你有无把她救活,牺牲自己的勇气”

南宫平自是断然应了,麻衣老人道:“你若是答应此后,永远效忠‘诸神岛’,再不理她,我便把她救活。”南宫平为了梅吟雪的一哦性一哦命,自然无不答应,哪知麻衣老人却又冷冷道:“你此刻虽然答应,但到时你一听到她的声音,只怕立刻便将此刻所说的话忘了,你此刻虽然一心想要救活她的一哦性一哦命,但等到势必要与她分手之时,只怕又宁愿和她作一对同命鸳鸯,一起去死了。”

这老人虽然冰冰冷冷,但对少年男女的心理,却了解得甚是透彻,当下南宫平愕了一愕,寻思半晌,竟答不出话来。

只听麻衣老人道:“但只要你发下重誓,老夫却不怕你违背誓言,只因在‘诸神岛’上若有一人违誓,那么他岛上所有的亲近之人,都要受到株连,你可知道你岛上有什么亲人么”

南宫平道:“我岛上哪里有……”突地想到南宫世家中先他而来的大伯父,岂非是自己的骨血亲人立时改口道:“我知道。”

麻衣老人道:“知道便好。”当下南宫平便发下重誓,船至“诸神岛”,麻衣老人为他扎好头顶伤口,令他换了衣服,便将他带到那山窟之中,等到梅吟雪来了,他虽有千百次想睁开眼睛,与梅吟雪一哦共一哦生一哦共一哦死,但他又怎忍为自己的私情,害得他嫡亲的大伯父去应那杀身重誓,他自己虽不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但他对别人的生命却看得甚是珍贵。

他心头有许多话,却要等到见着他大伯父时询问,此刻只听这“诸神岛”上,神秘的主宰白发老人道:“你可想见一见你的亲人么”

南宫平道:“正是!”

白发老人冷冷一笑,道:“你既然已将往事全都忘去,却为何还要想见你世俗中的亲人”

南宫平愕了一愕,只见白发老人面一哦色一哦一沉,正一哦色一哦道:“你要知道,我要求‘诸神岛’上,人人俱都忘了一切,完全做到绝情、绝欲、绝名、绝利之境界,是为什么而凡是被我邀入此岛上的人,却又全都是久经沧海的武林一哦精一哦英。”

南宫平冷冷道:“这道理何在,在下实是不知,也想不透前辈可以用什么话来解释!”

白发老人道:“只因我要在这‘诸神岛’上,建立许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业,我要求岛上每一个人,都能发挥他全部的力量,完全不受外物的一哦騷一哦扰,我这事业若是成功,古往今来的帝王名将的功业与我相比,都将要黯然失一哦色一哦,只可笑武林中人,却将这‘诸神殿’视作隐居避世之地。”

南宫平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事业”

白发老人目光一亮,道:“每个人童年中俱有许多幻想,长大后这些幻想就会变得更加美丽,你童年时是否也曾幻想过炼铁成金,隐形来去,这些虚无缥缈的荒唐无稽之事”

南宫平在心中微笑一下,道:“不错!”

白发老人道:“炼铁成金,隐身来去,这两件事已可说是人类最通俗的幻想,无论什么人,他一生之中,在他心底深处,必定都曾有过这种幻想,但还有些事虽不如这两事那般通俗,想起来却更令人兴奋,有的人幻想不必读书,只要将书本烧成纸灰,和水吞下,便可成为博学通才,有些人幻想灼火毋庸油蜡,便可大放光明,有些人幻想车马能飞,任凭你遨游天下,有些人幻想只要吃下一颗丸一哦药一哦,便可变成极为聪明,或是便可终年不吃食物。”

他语声微顿,接口道:“从前有个笑话,你必定听过,那人说若是眉一哦毛一哦生在手指上,便可以用来擦牙齿,若是鼻孔倒生,鼻涕便不会流一哦出来,若是眼睛生得一前一后,便再也用不着回头,这笑话便是我的幻想,但这幻想却已变为事实,你此刻若想将眉一哦毛一哦移到指上,鼻子位置倒转,老夫立时便可为你做到,不信你大可试上一试。”

他肩头一动,似乎便想站起,南宫平道:“在下觉得还是让鼻涕流下好些,回头也不太麻烦。”

白发老人哈哈一笑,道:“不但老夫这幻想已成实现,便连那些虚无缥缈、荒唐无稽之事,此刻也已都将实现。”

南宫平心头一跳,大骇道:“真的么”

白发老人道:“我将那些人的俗尘全都洗净后,便要他们来研究这些工作……”他举手一指甬道两边的石窟,接道:“那些洞窟,便是他们的工作之处,你且瞑目想上一想,这些幻想实现之后,这功业岂非足以流传百世。”

南宫平呆呆地望着这老人,亦不知他究竟是超人抑或是疯子。

只见白发老人面一哦色一哦突又一沉,挥手道:“今日我话已说得太多,耽误了不少工作,你进入此间后,言语行动,已无限制,但每年却只能见着天光一次,此刻你不妨去四下看看,然后随意选个石室住下,等到明日,我再唤你。”

南宫平满心惊愕,依言跃下,望着那两排石窟,想到这些石窟中正在进行的工作,他心中虽然充满好奇之心,却又不敢去面对他们,只因他实在不敢想像,这些幻想若是真的变成事实,到那时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心念一转,又忖道:“难怪风漫天要买那许多奇怪的东西,难怪‘一哦群一哦魔岛’要极力阻止那批珍宝运来,想来‘一哦群一哦魔岛’必定已知道一些这里的消息,生怕他们这些幻想,真的成功,到那时‘一哦群一哦魔岛’上的人,岂非要变作‘渚神殿’的奴隶!”

思忖之间,他脚步不觉已走近第一间石窟,只见这石窟甚是宽大,昏黄的灯光下坐着两个老人,桌上满堆着书纸与木块,见了南宫平,也不觉惊奇,南宫平不敢问起他们以前的名字,只是期艾着问了问他们此刻的工作。

其中一个老人便耐心向他解释,他们是在研究一种建筑房屋的新法,先从屋顶开始,依次往下建筑,最后做地基,他又解释着说,这种方法和世间两种最一哦精一哦明的昆虫──蜜蜂和蜘蛛──的建筑方法完全相同。

南宫平茫然谢了,走到另一间石室,只见室中满堆着薄薄的面饼,和无数大小不同的瓦罐,两位埋头工作的老人,告诉南宫平,他们已将研究出一种神秘的一哦药一哦水,即以笔蘸着这种一哦药一哦水,将经典书籍写在面饼上,然后绝食十日,吃下面饼,所有的知识,便会深入心里,十年寒窗的成就,你只要吃下几顿面饼,便可代替,此时那一哦药一哦水的分量虽然还未完全配妥,绝食十日也不太容易,但成功的日子,却已定必不远了。

南宫平又茫然谢了,另一间石室中,灯火通明,有如白昼,四下零乱地挂着无数个水晶瓶子,瓶中盛放着各种颜一哦色一哦的一哦药一哦水,一眼望去,但见四下五光十一哦色一哦,一哦色一哦彩缤纷,当真是美不胜收。

但在这石室中的老人,却是枯瘦憔悴不堪,宛如鬼魂一般,颔下白须,几乎已将垂在地上,原来这老人苦心研究隐身之术,已有六十余年,一见南宫平,便拉着南宫平谈论隐身之道,那道理端的奇妙得无法形容,南宫平全神凝注,却也听不甚清楚,只知道他说若是能使人身完全透明,比水晶还要透明,那么别人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出了这间石室,南宫平更是满心茫然,此后他又见到以洪炉炼金的术士、坐在黑暗中幻想的哲人,以及许多干奇百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他心中更是其乱如麻,哭笑不得,更不知这老人究竟是超人还是疯子,也不知道这些工作究竟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只是他心中却仍存有着一种不可抑止的好奇之心,不由自主地自下层石窟转至上层,他耸身一跃而入,只见这石室中一哦陰一哦森森黝黯,仿佛一无人迹,方待转身跃去,突听黑暗中响起一个低沉的语声,道:“谁”

南宫平凝目望去,只见黑暗的角落里,有一条人影背墙而坐,墙角中也零乱地堆积一些瓶罐,他心中暗暗忖道:“不知这个疯子又在研究什么”当下简略地将来意说了出来。

只听那低沉而嘶哑的语声道:“我正在研究将空气变为食物,空气……你可知道空气是什么!空气便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一种……”语声突地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颤声道:“平儿,可……是……你么……”

南宫平心头一震,倒退三步,道:“你……”突地一脚踏空,陡然落了下去,他猛提真气,凌空一个翻身,嗖地又跃了上来,只见黑暗中这条人影发髻蓬乱,目光炯炯,有如厉电一般,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这目光竟是如此熟悉,刻骨铭心的熟悉,南宫平凝注半晌,身一哦子突地有如风吹寒叶般簌簌颤一哦抖起来,道:“你……你……”大喝一声:“师傅!”和身扑了上去,噗地跪倒地上──

坐在那一哦陰一哦黯的角落里,这潦倒的老人,赫然竟是南宫平的恩师──那名倾天下、叱咤武林的江湖第一勇士,“不死神龙”龙布诗!

此时此地,他师徒两人竟能重逢,当真是令人难以想像之事。

两人心中,俱是又惊、又喜、又奇,有如做梦一般,甚至比梦境还要离奇,却又是如此真实。

南宫平道:“师傅,你老人家怎地到了这里”

龙布诗道:“平儿,你怎会到了这里”他心中的惊奇,当真比南宫平还胜三分,他再也想不到方自出道的南宫平,怎会到了这退隐老人聚集的“诸神岛”来。

当下南宫平定了定神,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源源本本说了出来,又道:“徒儿还有一事要上禀你老人家,徒儿已成婚了。”

龙布诗又惊又喜,问道:“那女子是谁”

南宫平道:“梅吟雪!”

龙布诗更是惊奇,直到南宫平又将此事的经过完全说出,龙布诗方自长叹一声,道:“人道红颜多薄命,这女子却真是薄命人中最薄命的人,我只望她能有个安静幸福的暮年弥补她一生中所遭受的不幸与冤枉,哪知……”干咳一声,不再言语。

南宫平亦是满心怆然,师徒两人相对默坐,心中俱是悲哀愁苦,只因他两人生命中的情感生活,俱都充满了悲哀与痛苦。

南宫平抬眼望处,只见龙布诗萎然盘坐,满面忧伤,不知比在华山之巅离别时苍老了多少,心中不禁也甚是难受,立刻错开话题,问道:“徒儿曾见到那‘天帝留宾’四字,还以为你老人家已到了另外一处神秘的地方,不知那日在华山之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师傅你老人家又怎会到了这里”

龙布诗眼帘一合,垂下头去,喃喃道:“华山之巅,华山之巅……”随手一抹眼角,默默无语。

南宫平知道他师傅自华山之巅来到此地的经过,必定充满了惊险、离奇之事,是以才错开话题,让他师傅借着谈话来忘却心中的忧郁,此刻见了他这般神情,才知道这段经过中充满的又只是悲哀与痛苦之处,是以他也不敢再问那“丹凤”叶秋白的下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龙布诗长叹一声,道:“四十年前,我初次听到‘诸神殿’三字的时候,便对此地充满了幻想,今日我已真的到了此地,却对此地失望得很,但……唉!却已迟了。”

南宫平心念一转,强笑问道:“师傅,那‘空气’是否便是充沛于天地间的一种无形气体,你老人家却又能用什么方法将之变为食物空气真能变为食物,那么天下岂非再无饥民了。”

龙布诗果然展颜一笑,道:“平儿,你可知道这岛上之人一哦大多全是疯子,不是疯子的人,经过那数百日的幽禁,洗尘,过着那坟墓中死人一般的生活,只怕也差不多了……”

南宫平想到那些坐在木屋门口的麻衣白发老人,那种寂寞得不堪忍受的生活,不禁长叹一声。

龙布诗又道:“这些疯子中最大的疯子,便是那大头岛主。在此岛上,在他统辖之下,谁的心智清醒,谁便是疯子,为师到了这里,见到这般情况,实在无法整日面对着那些行一哦尸一哦走一哦肉一哦一般的老人,宁愿独自思索,便对那岛主大发荒谬的言论!”

南宫平笑问:“什么言论”

龙布诗道:“为师对那岛主说,花草树木,之所以生长繁荣,便是因为吸一哦入了空气中的养分,人们若是将风露中的一种神秘物质提出凝固,做成食物,那当真不知要节省多少人力、物力,而且天地间满是风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亦不知可救活多少饥民。”

他语声微顿,大笑道:“那岛主听了为师这番言论,果然大是兴奋,大表钦服,认为是空前未有的伟大计划,是以不经手续,便将为师请来这里,一切东西,都任凭为师取用,是以我这里才有许多美酒。”他虽然大笑不绝,但笑声中却充满了萧索与寂寞,这名满天下的武林第一勇士,于今竟然也借酒浇愁,南宫平虽想随他一齐大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口。

这“诸神岛”上的人,是天才抑或是疯子,是自得其乐的强者,抑或是无可奈何的弱者,南宫平实在分不清楚。

龙布诗听他长叹了一声,笑声也为之一敛,正一哦色一哦道:“平儿,为师虽然日卧醉乡,但却始终未曾失望灰心,时时在伺机而动,那岛主若再唤你,你便可求他将你派来此地与为师──起研究这‘神秘的食物’,约莫再过数月,便是一个机会,那时我师徒能在一起,机会便更大了。”

南宫平一哦精一哦神一振,大喜应了。原来这诸神岛上,每年俱有一次狂欢之日,到那时,这些老人虽然仅有狂欢之名而无狂欢之实,却至少可以随意活动。第二日岛主果然又将南宫平唤去,他对南宫世家的子弟虽似乎另有任务,但听了南宫平也要去参与那“伟大的计划”,当下便立刻应了。

黝黯的洞窟中,日子当然过得分外缓慢,但南宫平此时却也早已学会忍耐,朝来暮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得丝毫没有变化,只有那岛主不时将他唤去,但只是出神地凝望他几眼,淡淡地询问几句,他发觉这奇异的岛主那明亮的眼神中,竟渐渐有了混乱与忧郁,而他每去一次,这种混乱与忧郁都已增加一分,他不禁又在暗中惊疑:“难道这岛主已发觉岛上潜伏的危机”

这些日子里,龙布诗极少说话,对于即将来到的计划,他只说了“随机应变”四字。南宫平却默一哦习一哦着他已背熟的那些武功秘笈,他只觉目力渐明,身一哦子渐轻,却也无法探测自己的武功究竟有了怎样的进境,有时他也会想起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人,便不禁为之暗中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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