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天帝留宾(1/2)
去日如烟,谁也不能挽留既去的时日,但我却可以回来告诉你,这阵展雾还未升起前的事。那时夜已够深,星光很亮,华山山腰、浓林萧萧的木叶下……
南宫平、梅吟雪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谁都未曾转动一下。
南宫平、梅吟雪这两人之间,谁也不知道彼此谁是强者,梅吟雪木然的身形,终于开始动了,她伸出手,轻一哦抚一哦着鬓边的乱发,道:“你真的定要等他们么”
南宫平毫不犹疑,沉声道:“自然!”
他并不知道女人们在抚一哦弄一哦自己头发的时候,已是心乱了,他只是认为这是件该做的事,是以他绝不犹疑,便说出来。
梅吟雪幽幽一叹,道:“依你!”衣袂一阵飘动,向停放棺木之处掠回,但又自回过头来,却冷冷加了句:“只此一次!”
星光下的棺木,看不出有任何变动,梅吟雪倚着树干,坐了下来,南宫平笔直地站在棺木旁,又来回地踱着方步……他的心也乱得很!
然后,他突地在梅吟雪身前停了下来:“我且问你……”这四个字他说得声音响亮,但后面的话,他却似说不下去。
梅吟雪眼波一转,道:“问什么”
南宫平呆一呆,讷讷道:“我方才打开过那具棺木,怎是空的”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这棺中有个夹层,你难道都看不出来么”
南宫平“哦”了一声,方待踱开。
梅吟雪却又含笑,道:“你方才想问我的,只怕不是这句话吧!”
南宫平又自一呆,转过身来,两人目光再次相对,南宫平颔首道:“不错!”
梅吟雪道:“那么你本来想问什么”
南宫平道:“此刻我又不想问了!”双手一负,走了开去。
梅吟雪似乎也怔了一怔,突地幽幽叹道:“若不是我方才借着月光照过流水,我真要以为自己已经老了!”
南宫平回首道:“你说什么”
梅吟雪打散了她满头如云的柔发,披散在两肩,月光下,她苍白而清艳的面容,的确是有着出尘绝俗的美。
她仰面迎着树隙漏下的星光,半合着眼帘,动人心弦的眼波,从长长的睫一哦毛一哦中望过去,只见南宫平虽然回转了头,但目光却没有望向自己,她不禁又自轻轻叹道:“我十四岁便出道江湖,凡是看见我的人,从来没有一人对我像你这副样子……”
南宫平冷哼了一声,伸手抚一哦摸一哦那紫檀棺木上雕刻着的细致花纹,他此刻若是将棺盖掀一哦开,那么武林中必定会少了许多故事,但是他只是轻轻地抚一哦摸一哦着它,丝毫没有掀一哦开的意思。
“我看到过许多自命不凡的少年。”梅吟雪仍在轻一哦抚一哦着她如云的秀发,她纤细的手指停留在那漆黑的头发上时,就正如黑一哦丝绒缎上细致的象牙雕刻:“我也看到过许多自命不凡的成名豪客,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他们看着我的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眼睛……”
南宫平目光一凛,两道雪亮的眼神,笔直地望着她,冷冷道:“你这些得意的往事,最好还是留在你心里好些。”
梅吟雪道:“哦──是么──”她微微一笑:“你若不愿听我说话,大可走得远些!”
南宫平剑眉微剔,“砰”地在棺盖上拍了一掌,棺木猛烈地震荡了一下,似乎有一声轻微的呻一哦吟自一哦内一哦发出,只是他满腹气恼,竟未听到。
“我到处听人奉承,到处都看到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面目……”梅吟雪悠然说到:“这样过了将近十年,十年里,的确有着许多自我陶醉的无聊男子为我流血,为我决斗,只不过是为了我曾经看过他一眼或者对他笑了一笑,于是武林中开始有人骂我,骂我的血是冷的,可是──这是他们自愿如此,又怎能怪得了我呢喂──你说是不是”
南宫平道:“哼──”
梅吟雪嫣然一笑,南宫平越是气恼,她似乎就越发开心。
“十年前,我终于遇上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别人一哦色一哦迷迷地瞧着我,他没有,别人像苍蝇般钉在我身后,他没有,别人不是骂我,便是无聊地奉承,他却只是适度地对我说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了解我,而且他风一哦流倜傥,人品不俗,武功颇佳,师承门第也极高,再加上琴棋书画,丝竹弹唱,无一不晓,有时还可以吟上几句绝句,填上两阙小令,也颇清丽可诵,在江湖中的名气,也颇为响亮,常常为人排难解纷,做些侠义的事,于是,渐渐和他交上了朋友!”
她娓娓说来,尽是称赞此人的言语,直听得南宫平心头跃跃,暗中忖道:“如此人物,若是被我见了,也定要结交于他。”不禁脱口道:“此人是谁,此刻侠踪是否还常见江湖”
梅吟雪道:“这个人你是认得他的。”她极其温柔地嫣然一笑:“只可惜他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人世上了……”
南宫平不胜惋惜地暗叹一声,却听梅吟雪突地笑容一敛,接口冷冷道:“因为这个人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南宫平惊得呆了一呆,有如当一哦胸一哦被人击了一掌,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梅吟雪直似没有听见他的问话,自管接着道:“此人外表虽然是个好人,其实,哼哼!有一天大雪,我和他在他的一个朋友,也是当时武林中颇有名气的人家里喝酒、赏雪,喝到一半时,我突然发现酒的滋味有些不对,他们的神一哦色一哦也有些不对,我就装作醉了,只听他那个朋友拍掌道:“倒也,倒也。”又说:‘你骑上了这匹劣马,可不要忘记我的功劳!’我听得清清楚楚,索一哦性一哦动也不动,看他到底要怎么!”
这故事此刻显然已吸引了南宫平,他不再一哦插一哦口,只听梅吟雪又道:“这人面兽心的家伙居然一面大笑,一面将我抱到床上,刚要解我的衣服,我忍不住跳了起来,劈面击了他一掌,这厮心术虽坏,武功却不弱,一掌震开窗户,如飞逃走了,那时,其实我已饮下了少许一哦药一哦酒,周身仍然乏力得很,是以那一掌击去,丝毫没有伤得了他,也无法追他了!”
“片刻之后,”她凝注着自己的手掌,目中满含怨毒之意,接口又道:“以我一哦内一哦功一哦逼一哦出了一哦药一哦力,心里实在忍不住气愤,就跑出去将他那卑鄙的朋友一连刺了七剑,剑剑俱都刺在他的要害上!”
南宫平心头一寒,道:“好狠!”
梅吟雪冷笑一声,道:“我若是江湖历练稍差,被他们污了身一哦子,江湖中有谁会相信我的话,只怕还以为是我引一哦诱他的,那时却又是谁‘好狠’呢”
南宫平怔了怔,无言地垂下头去,在心中暗自叹息。
“第二天,我就扬言天下,只要我再见着那人的面,就要先挖出他的眼睛,再割下他的耳朵,将他一刀一刀地慢慢杀死,江湖中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散发出了各种谣言……”她凄然一笑,道:“当然,这些话都是在尽量伤害我的!”
南宫平又不禁气愤填膺,皱眉怒道:“此人究竟是谁”
梅吟雪冷冷一笑,道:“此人在江湖中自然是大大有名,人人都称他为‘公子剑客’,‘剑客公子’……”她再次哂然冷笑三声。
南宫平心头一凛,脱口道:“他……他岂不是……”
梅吟雪冷冷道:“他便是那‘丹凤’叶秋白的嫡亲堂弟!”
南宫平“噗”地坐在棺盖上!
梅吟雪道:“我没有去参加叶秋白恬不知耻自己发起的‘百鸟朝凤’之会,已被江湖中人认为是大逆不道,如今我要杀‘丹凤’叶秋白的堂弟,这还了得别人不说,‘不死神龙’就第一个不会答应,江湖中人趋炎附势的不少,谁分得清黑白是非,当然都相信那位正直侠义的‘公子剑客’,有谁会相信我这位‘女魔头’、‘女一哦婬一哦魔’的话何况我又将那唯一的证人杀死了,于是‘不死神龙’就向我发出了‘神龙帖’,叫我到九华山头去向他纳命!”
她语声渐渐激昂,南宫平头却垂得更低,只听她接口又道:“我去了,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心高气傲,自命武功无敌,就算是江湖中的第一勇士‘不死神龙’,我也没有放在眼里,到九华山,便向龙布诗提出了四样决斗的方法,他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你要知道,我那时武功还未遇过敌手,就连‘公子剑客’那样的一流剑手,见了我还要望风而逃,‘不死神龙’如此爽一哦快地答应我选择比武的方法,我心里实在高兴极了。”
“哪知道,”她轻轻一叹,接道:“第一阵较量轻功,我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第二阵我挖空心思,要和他比柔功,我见他高大威猛,心想柔功必非所长,但是──我又输了,比第三阵暗器时,我已急了,乘他不备时,暗算于他,哪知他全身上下像是生满了眼睛,暗算也没有用!”
出自敌人口中的称赞,当真是世上最贵重的礼物,南宫平暗叹一声,忖道:“师傅他老人家一生,实在没有虚度!”
“等到第四阵比剑开始时,‘不死神龙’神情间已是大怒,对我说必定不再饶我,因为我暗算了他,他自然就更相信那‘公子剑客’的话,认定了我是个一哦婬一哦荡邪恶的女人!”
南宫平心中突地一动,想起了那高髻绿袍道人骂她的话,又想起了……
梅吟雪叹息一声,又道:“纵是如此,他仍然让了我三招,让我占尽先机之后,他方自出手回攻,仅仅七招……”她仰面望天,“仅仅七招,他就震飞了我掌中的长剑,将我一哦逼一哦在一株古杉下,霍地一剑,向我劈面刺来──”
“我只见一道匹练般的光芒,闪耀在我面前,于是我只得闭上眼睛,瞑目受死!”她缓缓合上眼睛,长长的睫一哦毛一哦,覆荫在眼帘上,轻叹着道:“哪知我等了许久,只觉一阵锐风自耳边擦过,便再无动静,我睁开眼来,‘不死神龙’掌中的剑,已齐根没入我身后的古松,竟宛如切腐一哦肉一哦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睁开眼睛,秋波一转,她接着道:“当时我不禁怔了怔,却听‘不死神龙’沉声道:‘我以剑胜了你,江湖中必说我以大欺小,你输了也未见甘服!’他双掌一拍,后退五尺,又道:‘你若以剑胜得了我这双一哦肉一哦掌半招,我便让你生下此峰!”
“那时我生死交关,再也顾不得什么,他话未说完,我已和身扑了上去,我情急拼命,用的全是进手招术,因为我深知他的武功,只求能与他两败俱伤,根本没有存胜他的希望,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我存心无赖,而是我以弱击强,只有这个办法。”
南宫平既不能颔首,亦不能摇头,只得默然听她说下去道:“但是二十招一过,我气力便已不继,这时他正以一招仿佛是武林中常见的招式‘云龙探爪’,向我面门拍来,我见到他左胁之下,露出一处绝大的空门,心中不禁一喜,立刻闪身错步,攻出一招‘孔雀剔羽’,一剑刺向他的左胁。”
她纤手不自觉地微微展动一下,做了个“孔雀剔羽”的招式,南宫平只见她这一招出手灵活,部位神奇,看来虽是平平淡淡,其实却是绝妙高招,心中亦不禁为之暗暗赞叹。
只听她接着道:“这一招‘孔雀剔羽’,可算是我号称‘一千七百四十二式’孔雀剑中最毒最狠的一招,这一剑不求自保,但求伤敌,留下的几招后招中,还有一招是同归于尽的招式,哪知我剑方刺出,只见眼前一花,他竟以双掌合拍,挟住我刺出的长剑,顺势一个‘肘拳’,击在我胁下腰眼之上,我只觉一阵热力,自腰边升起,刹那间遍布全身,接着便是一阵舒适到了极点的感觉,全身都似乎要腾云飞起,然后──便虚软地倒到地上!”
南宫平心头一寒,暗暗忖道:“师傅那时必定对她恨之切骨,是以才会用‘七绝神龙功’散去她全身的功力。”
梅吟雪黯然一叹,道:“他这一招的变化奇特之处,究竟在哪里,我在那木棺中想了十年,还是想不出来,当时我只觉他这一招夺剑、伤人,就仿佛是黑夜代替白昼,后一哦浪一哦推涌前一哦浪一哦那么自然,那么不可抗拒,但却又觉不出什么神奇玄妙之处,就因为我看不出任何特别神奇的地方,我也根本不知从何抗拒……唉!我只能说这一招实在是不可解释,无法形容的。”
南宫平暗中一笑,忖道:“这一招正是师傅他老人家武功的一哦精一哦华所在,已极尽‘空’、‘灵’两字之妙,你自是看不出来!”
“黏”、“贴”、“一哦逼一哦”、“切”、“挑”、“戳”、“含”……等,虽然俱是武功诀要,但俱不过是下乘功力而已,“空”、“灵”两字,才是上乘武功的一哦精一哦华,能得“空”“灵”两字之妙,一招使出,教人根本无法着一哦摸一哦,这意境实是令人难以描摹,只有以佛家偈语“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之句来形容武家这“空”、“灵”两字,虽是“异曲”,却有“同工”之妙。
梅吟雪又自叹道:“我自幼及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苦功、方自练成的武功,就在这刹那之间,被他轻轻毁去,那时我心里实在大惊,又怒、又骇、又怕,又是悲哀伤心,真比一剑杀了我还要难受十倍,我不禁破大骂‘不死神龙’狠毒,又伤心地说出那一段经过,我大声喝骂:‘这是我的错吗你凭着什么权利,要如此对待我,你自命公道,为什么不查明事由,为什么要庇护那种卑鄙无耻之徒,来欺负我一个女子’!”
她神情之意,渐渐又现出愤恨怨毒之一哦色一哦,那些令她伤心,令她愤怒的往事,像是在这一刹那里都回到她心中。
南宫平听得越多,心里的叹息也就越多,对她的同情,自是越发浓厚。
梅吟雪接道:“不死神龙听了我的话,面上阵青阵白,须发阵阵翕动,良久,方自缓缓道:‘你为什么不早些说!’他声音颤一哦抖,双拳紧一哦握,心中显然也已愤怒到了极处,后悔到了极处,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她缓缓顿住了激动颤一哦抖的语声,垂首默然良久,南宫平望着她纤纤的指尖,如云的秀发,暗叹忖道:“武林中人的善、恶,又有谁能分辨得出”
“当时,‘不死神龙’立刻取出疗治一哦内一哦伤的圣一哦药一哦,叫我服下。”梅吟雪终于接着道:“但是我拒绝了他,我纵能暂时不死,又有何用十年中,我在江湖上结下了无数仇家,他们若是知道我功力已散,武功尽失,还不来寻我复仇”
“但‘不死神龙’终究是个正直侠义的人物,他竟长叹着来哀求我,我若死了,他必定会终生负疚,他要赎罪,要弥补这件他亲手铸下的大错,要终生保护我,要为我寻得那无耻的‘公子剑客’,为我复仇!”
她神情间渐渐恢复镇定,接着道:“他竟不由分说,替一哦我灌下了那粒伤一哦药一哦,又以一哦内一哦功,在山上为我疗治伤势,是以他与我比斗只才一日,却在三日后方自下山,武林中人见他神一哦色一哦萎顿,还以为是因为他与我恶斗了三日的缘故,俱都为他欢呼!……唉!又有谁知道此中的一哦内一哦幕’
南宫平暗叹忖道:“师傅他老人家当时听到那些欢呼,心里只怕不知要难受到什么程度!”
“他临下山前,将我点了一哦穴一哦道,安置在一处幽秘的洞窟里。”梅吟雪接道:“第二天晚上,他就赶上山来,却命两个彪形大汉,在他身后抬着一具棺材,他竟将我放进了棺材,这原因当然是为了想避开天下人的耳目,最主要的──”
她哂然一笑,接道:“也许是为了要避开‘丹凤’叶秋白的耳目!”
南宫平面一哦色一哦一整,沉声道:“此话怎讲”
梅吟雪伸手一掠长发,突地“咯咯”娇一哦笑了起来:“你难道还不知道么!”她娇一哦笑着道:“丹凤叶秋白人既美一哦艳娴静,武功也高到极点,而且她驻颜有术,那时已五十岁的年纪,但看起来却仍如三十许人,所以江湖中人又称她为‘不老丹凤’,与‘不死神龙’刚好配得一对,她什么都好,只是──”
她笑声中,满含嘲一哦弄一哦讪笑之意,南宫平微微变一哦色一哦道:“只是什么”
“只是太喜欢吃醋了些!”她仍然肆无忌惮地娇一哦笑道:“你们身为晚辈,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南宫平怫然挺起一哦胸一哦膛,哪知梅吟雪轻狂带笑的面容,在一霎眼之间,突又变得十分庄肃起来。
她面上神情的变幻,永远是这么倏忽而突然,使人难以捉一哦摸一哦到她的心事。
“但是──”她庄肃而沉重地接着道:“在那些沉闷的晚上,在那间黑暗的房子里,我却从‘不死神龙’的口中,知道许多有关叶秋白的事……”语声渐缓,她突又长叹一声,道:“你想想看,叶秋白若不是脾气太过古怪,她早就该嫁给‘不死神龙’了,一个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勇士’,一个是才艺超人的‘无双侠女’,联剑并肩,啸傲江湖……这原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生活。但是,他们都没有这样做,只是寂寞的度过一生……寂寞……寂寞……”
她突地垂下头去,如云的秀发,像夜幕一样地垂落了下来,垂落在她面前,掩住了她的面容,也掩住了她的心事!
南宫平呆呆地愕了半晌,心里竟也忍不住泛起一阵难言的惆怅。
“寂寞……寂寞……”在这刹那间,他突然也了解了许多人的寂寞──这在江湖中被人称为“冷血”的女子有着寂寞……那在江湖中人人称誉为“人中凤凰”的叶秋白也有着寂寞,他平生最最敬服的人,武林中的一代剑豪“不死神龙”,又何尝不在忍受着难堪的寂寞
人生之路,是崎岖、蜿蜒而漫长的,爬得越高的人,寂寞就越重,直到他爬上了巅峰,也许他才会发现巅峰上所有的,除了黄金一哦色一哦的声名荣誉,银白一哦色一哦的成功滋味外,便只有灰黑一哦色一哦的寂寞。
南宫平不觉心头一寒,他又突然了解到他师傅仁厚的面容上,为什么总是带着那么严峻的神一哦色一哦,为什么总是缺少了些欢乐的笑容……这是当代武林剑豪、天下第一勇士心中的秘密,他当然不会在他弟子们面前说出来,但是,在那些凄凉的晚上,面对着无边的黑暗,面对着一个甚至比他还要寂寞,比他还要忍受更多黑暗的女子,他纵然心肠如铁,也难免会将心里的秘密多少泄露出一些……
他无视成败,蔑视死亡,更看不起世上的虚名与财富,可是,他却无法逃避隐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情感,他也逃不开“丹凤”叶秋白的影子,他有无畏的勇气,面对一切,他有锋利的长剑,天下,可是……他却斩不断心里的情丝。
这是大仁大勇者心中的秘密,这是大智大慧者心中的弱点,这也是武林中神话般的英雄心中的人一哦性一哦,只是,他那闪亮的地位与声名,已闪花了别人的眼睛,使别人看不到这些。
世上,永远没有人会同情他生命中的寂寞,会怜悯他一哦爱一哦情上的不幸,因为所有人对他的情感,只有敬仰、羡慕,或者妒忌、怀恨。
这就是英雄的悲哀,只是古往今来,英雄的悲哀是最少会被别人发现的!
南宫平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惆怅地环顾四周一眼,心房突又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竟已置身于一片银海,那种清亮的光辉,使得宇宙大地都变成了一块透明的水晶,而水晶中的梅吟雪,竟已变成了一具女神的塑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吟雪缓缓抬起头来,开始继续她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自从那天以后,我便一直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只可惜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与星、月、苍穹将会有那么长久的别离,不然我一定会留恋地对它们多望几眼……”
她平淡冷漠的语声中,突然间竟泛滥洪水般的情感:“十年……”她接着道:“不死神龙并没有实现他的诺言,他没有澄清我的冤屈,没有为我复仇,当然……我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她异常突然地顿住语声,仰视着林梢浮动着的光影,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突来的沉默,却像是一一哦柄一哦千钧铁锤,在南宫平心上重重击了一锤。因为他深知,就在她这无言的沉默中,包含了多少她的怨恨、失望与痛苦,也包含了多少她的怜悯、同情与宽容了。
为了叶秋白,为了那“公子剑客”是叶秋白的弟弟,他师傅竟无法将那“公子剑客”擒获,自然也无法洗清梅吟雪的冤屈……而那“冷血”的梅吟雪也没有一哦逼一哦着他师傅做,这自然是她早已对这老人的情感发生了怜悯与同情……
他深知,在那黑暗的小屋中,他师傅的心情,定是和她有着同样的痛苦──因为他此刻也在深邃地痛苦着,他讷讷地,既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更说不出一个请求她宽恕的字。
她出神地凝注着星光,他出神地凝注着地上的柔草,又是一阵难堪的、无言的沉默,然后,梅吟雪明亮的目光,突地转到他面上,他缓缓抬起头,发觉她柔软而玲珑的嘴角,正挂着一种他无法了解的笑容,就像是遥远的星光那么令他难以捉一哦摸一哦。
她深深地凝注着他,突地带笑说道:“可是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她重复地说着这四个字。
南宫平忍不住问道:“知道什么”
梅吟雪仍在深深地凝注着他,缓缓道:“你师傅没有为我做的事,你却已为我做了,我亲耳听见他与你的对话,也亲耳听到他被你伤在剑下时所发出的惨叫!”
南宫平只觉耳边轰然一响,身躯摇摇欲倒,讷讷道:“那……那道人……便是‘公子剑客’么”
“道人……”梅吟雪满怀怨毒地冷笑一声,道:“他已做了道人么,好好!”她语声又变得那么锐利,像鞭子似地划空而过:“我虽然不知道他此刻已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的语声──他的语声,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南宫平面容虽然素来沉静,此刻却也掩不住他心里的吃惊,他不知是该得意抑或是该抱歉──昔日武林中著名的剑手,今日竟会死在他的剑下!──但无论如何,他心里对那道人之死原有的愧恨与歉疚,此刻却已大为冲淡。
只听梅吟雪缓缓又道:“这就是你师傅与我之间的恩怨,也该就是你方才想问我,但又不愿问出来的话,你替一哦我复了仇,我所以要告诉你,告诉你那人死得一点也不冤枉,这些年……我躺在棺材里。心里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能快些恢复功力,不顾一切地设法恢复功力,寻他复仇,所以我方才听到他那一声惨呼声,虽然高兴,却又不禁有一些失望,又有一些怨恨,我甚至在想一出来后,便先杀死那替一哦我杀死他的人!”
南宫平心头一凛,只见梅吟雪嘴角又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但是,不知怎地……”她平静地微笑着道:“也许是我这些年来心境变了,我非但不再想杀你,反而有些感激你,因为你使得我的手少了一次沾上血腥的机会,而一个人的手能够少染些血腥,无论如何,都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这被人称为“冷血”的女子,此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南宫平不禁又怔了一怔,他试着想在此时此刻说出一句适当的话,但他沉吟了许久,却只是下意识地说道:“你被师傅散功后,此刻武功又已恢复,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梅吟雪神秘地微笑一下,轻轻道:“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么”她不再接下去,南宫平也猜不出她这句话中的含义。
他方才问话的时候,本是随口而出,但此刻却真的有些奇怪起来,他忽然想到她的话:“……不顾一切地设法恢复武功……”他心头不禁一动:“莫非她恢复武功时,又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方法!”方自忍不住想问,却听梅吟雪轻叹又道:“奇怪得很,我此刻武功,虽然恢复,却又觉得没有什么用了,我此刻已无恩无怨,唉!这实在比满心仇恨要好得多。”
忽而愤激、忽而幽怨、忽而兴奋、忽而怨毒的她,此刻竟平静地微喟了一声,倚在树上,一面轻一哦抚一哦着秀发,一面曼声低唱了起来:“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小宝宝,要睡觉,一哦妈一哦妈一哦坐在摇篮边。摇呀摇……”
她声音是那么甜蜜而温柔,面上的神情,也是那么安详而恬静,她似乎已回到一个极为遥远的梦境中,那时她还很小,她必定有一个极为温柔的一哦妈一哦妈一哦,她一哦妈一哦妈一哦也必定会为她唱着这平凡、甜蜜,在每一个人心里都是那么熟悉而亲切的儿谣。
星光细碎,夜一哦色一哦明媚……夜渐渐要去了,一哦乳一哦白一哦色一哦的晨雾,渐渐在山林间开始弥漫,南宫平听着这温柔的歌声,望着恬静的面容,心里忍不住又是怜悯,又是叹息,她十五岁便开始闯荡江湖,必定有许久没有忆起这歌声了。
因此,她唱得那么零乱,甚至将两首不同的歌变做一首唱了,但听在南宫平耳中这零乱的歌声,却是分外甜蜜而亲切,他但愿能永远保持着她此刻的心境,也但愿自己能永远保持这份心境,因为他自己此刻也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梦里──世人若都能保持婴儿般的心境,那么血腥和丑恶的事,就会少多了。
歌声,随着一哦乳一哦白一哦色一哦的晨雾,悠悠摇曳在一哦乳一哦色一哦透明的山林里。
大地,像是被水洗过了的少女面靥似的,清新而娇丽。
南宫平连日疲劳,此刻但觉一阵阵温暖的倦意,随着缥缈的歌声向他袭来,他不自觉地缓缓垂下眼帘……歌声,也像是更遥远了……
突地,一声冷笑,却自他耳边响起!他霍然张开眼来,迷蒙的晨雾中,山林外突地现出一条人影,梅吟雪戛然顿住歌声,南宫平叱道:“谁”
人影一闪,一个灰衣少年,便赫然来到他眼前!
这一刹那间,两人面面相对,彼此各自打量了几眼,在南宫平眼中,这突来的少年本应是和悦而英俊的,但是他此刻面上却偏偏带着一份倨傲与轻蔑的冷笑,不屑地望着南宫平。
南宫平剑眉微剔,惊问道:“阁下是谁来此何为”
灰衣少年明锐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上下打量着南宫平。“好极,好极!”他突地冷笑着道:“师傅眼中的得意门人,师兄口中的得意师弟,却原来是个在师傅生死未卜时,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听女子来唱儿歌的人物,妙极,妙极!”
南宫平沉声道:“这似乎与阁下无什么关系!”
灰衣少年哈哈笑道:“原来你还是这般狂妄,你难道还不认错么”
南宫平道:“这要看你究竟是谁究竟是何来意”他面容沉静,语声亦沉静,既未示弱,亦未逞强,他只是简单地说出一件事实,他不愿在一个来意不明,敌友未分的人面前解释任何事,就正如他不愿在善意的朋友面前隐藏任何事一样!
灰衣少年目中光芒一闪,瞧了倚在树上动也未动的梅吟雪一眼,突又仰天大笑起来。“你要知道我究竟是谁究竟是何来意……”他大笑着道:“先要看你是否认错!”
南宫平冷“哼”一声,缓缓道:“你若是想来寻衅,只管拔一哦出你腰间所藏的软兵刃来便是,大可不必兜这些圈子。”
梅吟雪轻轻一笑,显然对他此刻的表现十分赞赏。
那灰衣少年的笑声,却戛然顿住,他神情呆了一呆,似乎在奇怪这少年怎会在被自己激怒之下,还有这般冷静的神态、冷静的言语,又似乎在奇怪这从来未涉江湖的少年,怎会有如此敏锐的目光,一眼便看出自己是特意寻衅而来,一眼便看出自己腰边的衣服下,藏着一件不轻易动用的软兵器!
甫一对面,他竟似已落在下风,这使他大出意外,也便有些惶然失措,希望能立刻给对方一个霹雳般的还击!
他心念数转,冷笑道:“我若不是寻衅而来,你──”话声未了,突地觉得自己这话不啻又给了对方一个讥笑的机会,不禁惶然住口,哪知南宫平只是沉默地望着他,并没有如他想像中的讥笑打击于他,就像是早已猜中了他的心事。
刹那之间,灰衣少年心中又闪过许多种念头,只听南宫平缓缓道:“阁下若非有意──”话声未了,他突地大喝一声:“就算我是有意寻衅而来好了!”身躯一旋,再次面对南宫平时,他掌中已多了一条光华闪动的软一哦柄一哦银一哦槍一哦!
南宫平的长剑,便一哦插一哦在他腰边的丝绦上,他心情虽然一直没有平静,但他对这一哦柄一哦长剑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的,因为他不愿意在失去剑鞘之后,再失去这一哦柄一哦得自他师傅手中的利剑!
此刻他微微一笑,道:“阁下既是有意寻衅,在下只好奉陪两招!”手腕一反,轻轻一哦抽一哦出了剑,丝毫不带锋芒,更没有像时下一般剑手一样,藉着拔剑的快速来显耀自己剑法的高强!
他是冷静而坚毅的,没有石沉的偏激与善妒,也没有石沉那么容易被引一哦诱,他是仁慈和豪爽的,但却又比龙飞深藏不露、谨慎睿智些,然而他此刻的对手,却是飞扬而奔放的,这恰巧又形成了-一个并不冲突,但却有趣的对比!
他缓缓抬高手臂,平剑当一哦胸一哦!
灰衣少年一哦槍一哦尖一抖,刹那间但见五七朵光芒闪动的一哦槍一哦尖,弥漫空中。
南宫平缓缓伸出剑尖,沉声道:“请!”剑尖微抬,以剑为礼,他此刻似已看出这少年并非恶意寻仇,只是负气而已,是以言语举动间,便留着三分客气!
灰衣少年引一哦槍一哦一穿,晨雾间只见一道银光,穿过他自己抖出的一哦槍一哦花,南宫平暗暗喝一声彩,这少年的一哦槍一哦法当真快到不可思议!
他脚步微动,剑尖跟随着对手的一哦槍一哦尖,一道青光、一道银光,“刷”地各个划了个半圈,灰衣少年突地清啸一声,腾身而起!
一道银光随之升上,南宫平后退一步,剑尖上挑。
灰衣少年身形凌空一折,雪亮的银一哦槍一哦,穿破晨雾,闪电般下刺而来,宛如凌空飞舞的灰鹤,以利喙捕捉地上的猎物!
南宫平心头一动:“天山七禽身法!”脚步一错,斜斜一剑,向上挥去。
一片青光,封住了银一哦槍一哦的去路,灰衣少年一哦槍一哦尖—抖,竟在剑尖上轻轻一点,只听“呛”地一声,他身形竟又藉势掠起。
南宫平口中突也清啸一声,脚下疾走七步,此刻朝一哦陽一哦未升,晨雾却已较清,一阵阵清新的冷风扑面而来,他只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新生的活力,这一连七步跨出,已置身那灰身少年的银一哦槍一哦威力之外。
他目光凝注,并不还击,静等着这灰衣少年身躯落下!
却见灰衣少年微曲的双一哦腿一哦向后一踢,翼张的双臂当中一穿,宛如翱翔的苍鹰束翼而下,一道匹练般的银光,划空而来,南宫平脚下一动,突又连走七步,他静时如山,动时如电,这七步行来,有如一脚便已跨出,掌中长剑青光的闪动,恰好与那飞腾的银一哦槍一哦一般迅快!
灰衣少年一击又不中,飞腾的身躯,终于落下地来,此刻南宫平若是运剑而上,虽未必胜,却定然可以抢得先机!但他只是持剑而立,只见灰衣少年飘然落下地来,矫健的身躯,立刻凝然卓立,只有他掌中的银一哦槍一哦,一哦槍一哦尖仍在不住颤一哦动!
一线一哦陽一哦光,突地自林梢投落,映在这颤一哦动的一哦槍一哦尖上,幻出七一哦色一哦的彩光!
他目注着一哦槍一哦尖,暗中自语:“狄扬呀狄扬,你可要再试一招”
这灰衣少年自然便是狄扬,他埋葬了那具一哦尸一哦身,便飞快地来到山下,一心想看看龙飞口中称赞的“五弟”,究竟是何人物。
他生一哦性一哦豁达,并没有将别人对他的怀疑放在心上,但是一股少年人定有的傲气,却使得他在见到南宫平时便想斗上一斗,另外,他当然也有些奇怪,这少年在此时此地怎会还有心情来听一个女子的儿歌
但此刻他与南宫平面面相对,心中实已生出惺惺相惜之心,他一哦槍一哦尖继续不断地颤一哦动着,实是一着极为犀利的招式之先兆,只是他这已在弦上的一招,却久久未发出来!
南宫平平剑当一哦胸一哦,卓然而立,目光亦自凝注在这颤一哦抖的一哦槍一哦尖上,哪知梅吟雪突地轻轻一笑,道:“你们不打了么”
两个少年的四道目光,一齐转到她身上,梅吟雪缓缓站起身来,她神态间总是那么娇一哦媚,就是这样一个从地上站起来的简单姿势,已令人见了不得不多看两眼。
她袅娜走到狄扬身前,缓缓道:“你可是昔年天神剑‘九翅飞鹰’狄老前辈的后人么”
狄扬一直没有注意看她,此刻便像是久困于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闪电一般地发现了她的绝艳,这艳绝人寰的姿一哦色一哦自然也就像闪电般眩惑了他。
他怔了一怔,点了点头,竟没有说出话来。
梅吟雪轻轻一笑,又道:“你方才可是见着了他的师哥”
狄扬又自一怔,又自点了点头,南宫平心中大奇:“她怎地知道他怎会见着师兄”忍不住要问这少年是在哪里见着的,但梅吟雪已又含笑道:“他师兄可是在你面前称赞了他,你心中有些不服,是以此刻便想试上一试”狄扬双目一张,满面俱是惊奇之一哦色一哦,却又不禁点了点头。
她一连问了三句,句句都问到狄扬心里,使得已被她绝艳震惑的狄扬,不禁又被她这种绝顶的智慧慑服。
南宫平心中更奇,只见她轻轻一笑,转过身去,道:“这就是了,你们还打什么!”来到树下,缓缓坐了下来,秋波一转,望了望面前的两个少年,突又笑道:“我是从他武功的招式上看出他的来历,从他言语神态上猜知他的来意,这一点也不稀奇,你心里却在奇怪些什么”
她语气自若,说来就像这本是人人都可以猜到的事似的。
狄扬心中暗叹一声,忖道:“好一个聪慧的女子!”口中突地哈哈道:“好一个聪慧的女子!”他心中听思,与口中所言虽是一样,但说出来的语气却和心中思忖时的意念不大相同。
南宫平目光一转,道:“阁下不知──”
狄扬道:“不错,正如这位姑一哦娘一哦所说,我方才的确见着了令师兄,此刻他犹在山巅,此刻天已大亮,你不妨上去一寻。”他语声微顿,不等别人开口,便又大笑着道:“在下狄扬,今日见着兄台,实在高兴得很,日后但愿能再相见──”
南宫平道:“阁下何不留下暂作清谈……”
狄扬笑道:“方才无端冒犯,此刻我实在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来日方长,今日就此别过!”
说到“意思”两字,他身形已动,最后一句说话,已从林外传来,南宫平出神地望着他掠去的方向,暗叹道:“好快的身法。”突听梅吟雪娇一哦笑着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匆遽地走了么”
南宫平微一沉吟,还未答话,梅吟雪已又笑道:“这因为他实在不敢再看我了!”
南宫平呆了半晌,头也不回,冷冷道:“只怕未必吧!”心中却不禁为之暗暗叹息一声。
突觉一阵幽香飘入鼻端,梅吟雪已盈盈走到他身边,轻轻笑道:“你心里常常认为我说的话是对的,但嘴里却总是不肯承认,这是为了什么”她面带娇一哦笑,得意地望着南宫平的面靥,心中暗忖:“你否认也不好,承认也不好,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来回答我”
哪知她话声方了,心念还未转完,南宫平已沉声道:“你永远将人一哦性一哦看得太过恶劣,是以我不愿也不忍赞同你的话,但我口中却也从未否定你说话的价值,你且仔细想想,是么”
真实的事实,永远胜过花巧的雄辩,梅吟雪笑容渐敛,手托香一哦腮,发起怔来,只见南宫平深深凝注她两眼,转身托起棺木,沉声又道:“你最好随我去见见我的大师兄,那么你就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几个真正的男子汉!”
梅吟雪呆呆地怔了半晌,南宫平手托棺木,已自去远,她竟也身不由主地跟了过去,走了许久,突又顿住脚步,这时南宫平已将又复跃到那一线一哦插一哦天的苍龙岭上,梅吟雪望着他的背影,冷冷笑了两声,道:“好个尊师重道的徒弟,原来竟是这等人物!”
南宫平怔了一怔,回首问道:“你说什么”
梅吟雪冷笑道:“我说的是中国话,你难道听不懂么”
南宫平皱眉道:“你若是不愿解释,我不听也无所谓!”回转头去,又复前行。
梅吟雪恨恨地望着他,她自出道江湖以来,一颦一笑,便已不知倾倒过多少男子,那曾见到这样的少年,等到南宫平一个纵身之后,还未回过头来,她便忍不住跟了过去,道:“喂──”
南宫平脚下不停,头也不回,问道:“什么事”
梅吟雪道:“你师傅命你跟随我,保护我,你此刻为何独自跑上山去”
她口中说话虽是如此气恼,但脚下也没有停住脚步。
南宫平却是顿住身形,回首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也跟来了么,怎地说我独自上山”
梅吟雪道:“我……我……”突地一跺脚,道:“我才不跟你上山去哩!”
南宫平道:“好极,好极……”
梅吟雪秀目一张,嗔道:“你说什么”
南宫平微笑道:“你若是不愿跟我上山,便请在此间等我一等,我也好将这具棺木放在这里。”
梅吟雪银牙一咬,道:“谁说我要在这里等你”
南宫平道:“那么……”他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故作不懂女子的心意,随便怎样,他竟都没有说出一句恳求的话,“那么……”他故意讷讷道:“该怎么样办呢”
梅吟雪道:“你随我下山去……”
南宫平道:“这个自然,我自然要随你下山去的……”
梅吟雪微微一笑,道:“那么……走!”
南宫平亦白微微一笑,道:“但你也该随我上山去走一趟。”
梅吟雪方自泛起的笑容,立刻消失,大怒道:“你到底……”
南宫平微笑接口道:“你在这小小一具棺木中,躺了数千日,也该散散心了,你看,今日风和日丽,草木繁荣,是何等好的天气,在这景物幽奇、冠绝天下的华山上游玩游玩,岂非也是一件乐事”
梅吟雪独自气恼了半晌,突地银牙一咬,霍地从南宫平头顶上掠了过去,掠到南宫平前面,道:“跟我来!”终于还是上了山。
南宫平望着她飘散的头发,心中暗笑:“江湖中人,俱道她如何冷酷,如何毒辣,但我看她却也不过是个天真末泯的女孩子。”他极力忍住不笑出来。
哪知梅吟雪却在前面“噗哧”一笑,道:“听一次别人的话,倒也是蛮有趣的,但是──”她突又顿住笑声,凹过头来,道:“只此一次。”
南宫平道:“极是极是,只此一次。”忍不住也转过了头,不愿自己面上的笑容被梅吟雪看见。
朝一哦陽一哦初升,华山山巅,一片光辉灿烂,甚至连那简陋破旧的竹屋,都被这灿烂的一哦陽一哦光映得发出辉煌的光彩。
南宫平心中焦急,仅仅在那歧路脚印边,石壁字迹下,以及那几方巨石的刻像前停顿了一下,便笔直来到这间简陋的竹屋,但竹屋中却已空无人踪,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道:“他们都已走了……”
梅吟雪悠然道:“你却空跑了一趟!”
南宫平目光一转,突地大声道:“只怕未必吧!”
他突地一拧身躯,将掌中木棺,交到梅吟雪手里,梅吟雪竟来不及考虑,便接了过来,只见他—步掠上前去,掀一哦开那陈旧的蒲一哦团一哦,梅吟雪没有看到蒲一哦团一哦外露出的一角黄笺,此刻双手托着棺木,冷笑道:“那下面难道还会有什么宝贝”
南宫平道:“正是!”缓缓转过身来。手中已多了一方淡黄一哦色一哦的纸笺,他凝神看了两遍,面上渐渐露出宽慰的笑容,但笑容中又有些诧异的神一哦色一哦,然后,他缓缓将它放入怀中。
梅吟雪手里托着棺木,看又无法看到,忍不住道:“喂!”
南宫平故作愕然之状,道:“什么事”
梅吟雪“哼”一声,双手举起棺木,向南宫平推了过去,等到南宫平接过时,她已掠出门外。
她心中气恼,实在不愿再看南宫平一眼,但走了许久,却又忍不住回头去望,这时南宫平却正仔细看过了那两方山石上所刻的画像,悠然走了过来,他此刻竟像十分平静,方才的心事,此刻都好像是已经没有了大半。
但梅吟雪却越发气恼,又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又回首道:“你到底说不说”
南宫平道:“说什么”
梅吟雪“哼”一声,纤腰微拧,“刷”地掠开数丈,南宫平方自微微好笑,哪知她却又“刷”地掠了回来,大声道:“那张黄纸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南宫平微笑道:“你要看看这张字柬,怎地不早些说呢不说我怎会知道!”
他右手托棺,伸出左手,手掌一摊,原来他竟早已又将那张字柬放在掌心里,梅吟雪凝注着他掌心里的纸笺,呆了半晌,心里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忖道:“我虽然美貌,但世上的男子却未必人人都会对我着迷,我虽然聪明,但人家也未必都比我笨……”望了南宫平两眼,心里不知是愁是怒是喜伸手取过纸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八个银钩铁划、古趣盎然的朱砂篆字:“天帝留宾,神龙无恙!”
“神龙无恙……”她轻唤一声,诧声道:“不死神龙,竟然还没有死么”
南宫平微微含笑道:“不会死的!”
梅吟雪抬头望他一眼,沉吟道:“这‘天帝’两字,却又是什么意思呢”
南宫平道:“自然是一位武林前辈的名字了,除此之外,难道……”
梅吟雪冷冷截口道:“是谁你可曾听过武林中有人唤做‘天帝’的”南宫平微微一怔,梅吟雪道:“也许……”她本想说“天帝”这两字,也许是“极乐世界”的代名词,也许是仇家故意用来取笑、欺骗他们,或是友人用来安安他们的心。
但她见了南宫平的神一哦色一哦,突地又觉不忍说出口来,“天帝!天帝,”她只是淡淡说道:“只是这名字我未听人说过而已。”
将要下山的时候,她又忽然一笑,道:“我们还是走小路下山的好!”
南宫平道:“为什么”
梅吟雪一掠鬓发,轻笑道:“我这样的打扮,见得了人么”
南宫平侧目瞧了她几眼,只见她秀发如云,秋波如月,苍白的面靥被一哦陽一哦光一映,也有了几分粉一哦红的颜一哦色一哦,衬着她一身雪般洁白的衣衫,当真是美的超尘绝俗,哪里有半分见不得人的样子不禁失笑忖道:“你这副样子若是再见不得人,那么还有些别的女孩子真该找个地缝钻下去才是!”
他乍闻神龙平安之讯,师兄们的行踪至今虽仍未见,但毕竟不久便可相遇,是以此刻但觉心怀甚畅,是以没有说话,随着她自小路下山,在漫天夕一哦陽一哦,嫣红如紫,以及西北著名的风沙中,到了临潼。
将近黄昏,未到黄昏,风沙中的临潼城,在日一哦色一哦蒙胧、烟雾迷蒙中越发显得美了。
青石板铺成的正街是笔直的,经过一天疲劳的工作后冀求获得松懈或刺激的人们,拥塞在这条笔直的街道上,给这朴实的西北名城,平添了许多繁荣与热闹。
诱人的香气,眩目的灯光,以及令人闻之心动的刀勺声,自沿街的青帘中、高楼上传来,南宫平手托棺木,喃喃叹道:“这棺木真的重得很,难怪师傅费了许多心力才能找到抬棺人,但他们还是做不了多久便要走了!”
梅吟雪依依跟在他身边,闻言秋波闪动,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中竟似又含蕴着一些秘密,但南宫平却未看出,他只是接口道:“你可知道那些抬棺人之中,有的还是些洗心革面的绿林人物──”话声未了,目光动处,突地瞥见街上每一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一个英俊轩昂,但却托着一具棺木的少年,一个美绝天人,但装束却极为奇特的女子,并肩走在这繁荣的街道,若不引人注意,除非这满街的人都是瞎子,南宫平面颊一红,垂下头去,轻轻道:“若是从大路下山,便可叫得到车了。”
梅吟雪却仍然神一哦色一哦自若,微微笑道:“你若是怕人看,这两旁的店家多得很……”言下之意,却是我已被人看惯了。
南宫平道:“极是极是……”埋首往路边走去。
他目光一瞟,只见路边一家最大的酒楼门楣上,那写着“平记快聚楼”五个黑漆大字的招牌,竟是鲜红的颜一哦色一哦,甚至连门帘都是红黑二一哦色一哦,与别的店家酒楼俱都不大相同,他神一哦色一哦似乎微微一变,但仍然笔直地走了进去。
但是他还未走到门口,店里一个瘦长的伙计却已迎了出来,但却绝非欢迎,而是双手将他拦在门外,南宫平怔了一怔,道:“做什么”店伙面上的神一哦色一哦,混合首倨傲与虚伪,冷冷道:“你做什么”
南宫平道:“自然是来吃饭打尖的:”心中却大为奇怪道:“怎地这家店对待客人如此怠慢。”不禁接口道:“难道你们这家店铺,不是做生意的么”
瘦长的庙伙冷冷一笑,道:“生意是做的,可是带着棺材的客人,我们却绝不欢迎。”
南宫平恍然一笑,道:“可是……我这口棺材是空的,你不相信我可开开给你看!”他正待放下棺材,哪知道店伙却举手向他一推,厉叱道:“空的也不欢迎、”他身材虽瘦,但手底却有些力气,显见也是练过几天的把式。
此刻四周也围拢来一些看热闹的人,南宫平剑眉微轩,怒火渐升,但看了四周的人一哦群一哦一眼,却终于压下了怒火,和声道:“我和你们掌柜的认得,可不可以方便方便,我将棺材放在──”
他活犹未了,那店伙已大怒道:“跟掌柜的认得也不行,快走快走……”
梅吟雪似乎也看出了南宫平不愿惹事,此刻轻轻一拉他衣袖,道:“这家不行,我们就换一家!”
南宫平和悦颜一哦色一哦地看了这店伙几眼,终于分开人一哦群一哦走出,只听这店伙却仍在后面大骂:“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谁开的咱们的公子爷是谁再来胡闹,不打断你的一哦腿一哦……”
梅吟雪偷偷瞧了瞧南宫平,只见他脸一哦色一哦平和,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之态,心中不觉甚是奇怪,哪知换了一家酒铺,店伙竟道:“快聚楼没有留下的客人,小店也不敢留……”换了三家,竟然都是如此,南宫平剑眉渐渐扬起,跟在他们后面低声讥笑的闲汉,尤其令他不耐。
但是他仍然没有发作,直到转过这条大街,他们才在一条陋巷中找到一家小店肯接待他们,那年迈苍苍的店主人为他们摆上杯筷,口中却也在低声道:“本来快聚楼不收的客人,我们也不愿留下,可是……唉!客人你年纪轻轻,又带着家眷……唉!听说他们家还有一位公子爷,仗义疏财,声名赫赫,五湖四海,都有朋友,方才你老遇到的,大概就是尤二爷,这位尤二爷就是从那位公子爷办的招聚英雄馆出来的,据说还跟那位公子爷练过几天武,虽说是个伙计,可是就连他们掌柜的都惹不起……唉!这就叫做宰相家奴七品官呀。”
他唠叨而轻声地说完了这么长一篇话,便已将杯筷以及三两盘花生鸡子之类的小菜都摆好了,南宫平仍是神一哦色一哦安洋,毫无表情。
梅吟雪听了这老人的活,本来还似有些奇怪、诧异,但后来却忍不住有些一哦奸一哦笑了。
吃了两口菜,南宫平突地要过纸笔,写了几行字,仔细地折了起来,走到门门,交给一个街边的闲汉,低低说了两句话,又缓步走回。
梅吟雪望着他嫣然一笑,也不问他是在干什么,竟也是一哦胸一哦有成竹的样子。
他俩人安详地吃着东西,过了半晌,门外突地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一个锦衣华服、面容白净的中年汉子,奔进来便向南宫平当头一揖,还未说话,门外又一阵风似的奔进一个人来,“噗”地向南宫平拜倒在地,竟然就是那瘦高的店伙“尤二爷”。
南宫平目光一转,缓缓长身而起,道:“小二爷,你这是做什么”
倨傲而虚伪的“尤二爷”,此刻已是可怜而可笑地说不出话来,那锦衣汉子亦是满面惶恐之一哦色一哦,赔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爷大驾,竟到了西北来。”
小店中的老人此刻也惊得呆了,望望南宫平,又望望店外的人一哦群一哦,一哦摸一哦了一哦摸一哦自己苍白的头发,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南宫世家”,有敌国之富,普天之下,几乎都有着他们的生意,在“南宫世家”闻名的红黑两一哦色一哦标志下讨生活的人,不知有几千几万,但却无几人认得他们的少主人南宫平!
但此刻南宫平所写的窄一哦窄一张纸柬,小小一个花押,却使得这位“尤二爷”及那掌柜的华服汉子充满了惊惧惶恐之情,面对着他们的少主人,这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奉承、求恕的话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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