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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9章 玄都旧种傍铜驼(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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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木公投壶,天为之轩渠,桃枝刺入黑莲花房的瞬间,莲中刹土上空,云天尽墨,风雷交吼!

……

………

灰色的云笼罩在平原之上,欧瑟瑞特城苍白的石墙有气无力地横卧在刚割过一茬的麦地中央,像是一块蓄满白脓又勉强没溃烂开的疖子。

在“疖子”的某个“毛孔”边上,裹着粗纺亚麻布斗篷的男人提着一盏风灯,脚步虚浮地钻出了欧瑟瑞特城石墙东面的阴沟。

那盏蒙着半透明巨蟾皮的灯笼里,幽冷的磷火静静地燃烧不息,在水道口照出点点暗红的血迹。

这些带铁锈味的瘢痕,或许来自另一个像他一样冒险离开庇护所收集食物的穷光蛋,或许来自市政厅卫队某一次的例行清扫活动。在那些二十四小时都把自己装在白铁罐子里的卫兵看来,一个教会直辖领的领民不顾教会的警告,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神恩庇护之地,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赦的堕落。

而在点点的血斑之外,还有一块块干涸或半干的粘液留在苍白的石墙表面。让男人想起了城里那些肺血病晚期的病人,不停地吐在地上的黄绿色脓痰。

提着蟾蜍皮风灯,男人不安地抚摸着腰间的兽皮包裹,轻声地祈祷了一句:“不应是此处的那位,不应是彼处的那位,我不需要恩赐,也不想要照看……愿我今日依然能躲过祂的眼睛。”

这是在向哪一位神灵祈祷呢?反正不应该是欧瑟瑞特的庇护之主卡斯诺玛。

庇护之主卡斯诺玛,在大陆南方着名的贤者之城“思文德勒大学舍”那里,祂被尊为“永受礼赞的众圣之师,一切知识流出之门”,在西方的僧侣们口中,祂的御名是“诞生于众智之海的翡翠君主”,甚至在字母都认不全的农夫们嘴里,庇护之主还是“让麦穗变沉的好先生”。

祂在不同的城邦有不同的面相,不同的教义,不同的教团和神殿,就连祭司和僧侣们是长发披肩还是彻底剃成秃头,都没有达成共识。

但所有的教派都承认,庇护之主卡斯诺玛是所有智慧种族共同信仰的神,在每一个神殿和教会的祈祷文里,都在描述祂的大能,祂对世人的恩赐,以及祂在上个纪元结束的时候,重新创造世界和一切生命的伟业。

也正因如此,除了最狂热的巡礼僧侣,就连很多神殿祭司都没法清楚知道庇护之主在世上流传着多少个尊名。但似乎每一个向庇护之主祈祷的人,他的祷告都能联系到那无所不在之神。

可这个模样潦倒的游民,却选择了一个很难与神灵沟通的祷文,似乎刻意地躲藏着神恩的样子。

阴暗的云层遮去了大半光明,城外一片片平整的麦田早已抢收干净,只剩下高矮不一的麦茬。

浅黄色的茎杆像是年久发黄的腿骨,在怀念着被斩去的头颅。

麦地里隐隐充斥着烟气,钻进鼻腔,刺着喉咙,在田边半倒塌的石砌农舍里,还能看到熄灭未久的灰堆,杂乱的脚印,溅在石头上的血迹。

那是在欧瑟瑞特城四周徘徊不去的流民们留下的唯一痕迹。

随着头顶上云层久不散去,哪怕是曾经被誉为“丰穰神之谷仓”的欧瑟瑞特平原,小麦的产出量也下降了六成有余。那些土地更为贫瘠、领主统治更为不善的领地上,村庄就像是成熟的马勃菌,看起来是鸡蛋大的菌子,一碰就变成了干瘪的碎片,只有尸体燃烧的黑烟熊熊四散。

村落毁灭,庄园败朽,堡垒崩塌,还活着的人们在那些乡下贵族和骑士的带领下,向着囤积了粮食的富庶城邦进发。而守护城邦的教会骑士们,则毫不留情地将这些源源不绝的难民挡在了城外,让死人的血肉喂养麦地,为来年的收成预作准备。

只有少数虔诚的贵族家庭,偶尔有希望进入欧瑟瑞特。然而乡下贵族勉强带离故乡的那一点家底,在欧瑟瑞特这种教会直属领地中根本经不起花用,一旦坐吃山空,又找不到门路在教会中谋一个差事,那么最后的下场就可以猜到了。

在男人早已记忆模糊的少年时代,他常常坐在温暖而舒适的藏书室里,跟着他面目同样模糊的母亲,背诵那些家族收藏多年的手抄本。那些手抄本上满是神灵恩赐、英雄伟业、王国兴衰的故事,而他家族的先辈们,在这些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的段落间,写下了满满的注释。

哪些神话是真实的历史,哪些历史又充满了神秘学的暗喻,这些普通僧侣都轻易无法接触的知识,却是一位大领主书记官家族的必修课。他的母亲在纹章学入门一课上,就将家族的纹章仔细地画下来:羽毛笔、蜡板,以及一株果实累累的小树。

那是来自西南方热砂之都的米勒哥顿树,它在春天绽开绯红的五瓣花,在夏天结满泛着红晕的甜美圆果,这是诗人和学者所钟爱的乔木,也象征着佩尔西卡家的品质。

果树要栽在肥沃的土地上,家族要繁衍在富饶的领地中,佩尔西卡家的荣耀、庄园连同他们作为封臣而效忠的领主,都在饥荒和瘟疫中毁灭了。而一个失去封地、没有侍从的世袭骑士家族,在欧瑟瑞特城的祭司僧侣们看来,并不比一条流浪狗更值得关心。神殿的文献整理,也不需要这些落魄的外地贵族插手。

对一个历史悠久却人丁单薄的书记官家族而言,这等于吹响了毁灭的号角。

佩尔西卡家的最后一人,崔克佩尔西卡,一面怀念着那座早已化作灰烬的边境庄园,一面吞咽着口水,试图让自己经常发炎出血的喉咙舒坦一点。他低着头,看着麦田边缘的一块石头,上面用粗糙的工具雕刻出一个简陋的小丑笑脸。

这种滑稽的石块,是农夫们区分彼此田地的标识,而在这片荒芜得连一株黑麦都没有的田地里,小丑的双眼被人用血液染红了,像是在哀哀地哭。

这张脸让崔克不怎么舒服,总是会想起他的母亲,这要强又博学的老妇人在丈夫去世后,将崔克培养成了合格的新一代佩尔西卡家的家主,然而在席卷四方的天灾面前,这个女人的智慧和勇气都像是个笑话。她在进入欧瑟瑞特城后就害了重病,眼睛发红流泪,喉咙咳出血痰,临死前仍然一边流着泪咳嗽,一边抓住了儿子的手,用一种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失望的语气反复念叨着:“记住,崔克,佩尔西卡家的人不能再坐到桌子后面拿起笔,那就等于变成了野兽。”

“我现在是比野兽更不如的下水道游民。”

崔克自言自语地走到石刻小丑脸边上,从蟾蜍皮风灯的底座下摸出一块青绿色的石头,递到了石刻小丑脸的嘴边。

这张滑稽的脸顿时像是活了过来,一条滑腻的舌头从石头嘴里伸出来,将那块石头倒卷而回。很快,从石头嘴里又吐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只雕工精美的象牙梳,梳背用蛋白石和橄榄石镶嵌成盛开的花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梳齿上沾染了些许血迹。

拿着象牙梳,崔克低头看向石刻小丑脸:“这梳子是热砂之城米勒哥顿最流行的样式,热砂之城的巫师们终于抽干了沙漠下的地下水,所以那里的贵族也开始向中央平原逃难了?但是我不觉得你们这些土之民靠着简单的潜行魔法,可以打那些热砂之城黑袍巫师们的主意。”

“我们不会愚蠢到去挑衅黑袍巫师,”石刻小丑脸的五官扭曲了几下,变成了一个歪着头的精瘦男人面孔,依稀能看到他的脸庞和脖子上到处是巨大爪印留下的伤痕和淤青。

“那是欧瑟瑞特的护教骑士们下的手,他们埋伏在每条通往欧瑟瑞特城的道路旁,杀死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人。”被称作土之民的男人低声回答道,“看在你按时为我们带来冥想精石的份上,我要警告你,离那些藏身铁罐子里的疯子远远的,而且不要携带任何容易触怒他们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

“不要带着花束,也不要戴上花环,甚至连在路边摘一朵野花的想法都不要有。”借着石雕小丑脸显形的土之民警告道,“我听见护教骑士之间如幽灵般的低语,他们正在寻找并毁灭一个手握一枝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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