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水育兰生(3)(1/2)
他张着嘴巴站了起来,却见花梨木桌上散落着几个拆散的西洋钟表,红小的零件撒了一桌,还有几个零星的小机关。他凑上前细细一看,不由一愣,那些小机关竟然形似军中的大弓弩,不过缩小了尺寸,如巴掌般大,皆用金银制成,可谓巧夺天工,里面还扣着几颗细小的珍珠和金豆子,像是炮弹。兰生细细摸来,只觉比军中的弓弩做工更精巧,用手轻轻一拔,那几颗珍珠玉石立时弹了几丈远,且全都准确地飞到中央一座花架上。那架子上正稳稳地搁着一个翡翠玉盆,色沉碧纯,连清水寺方丈的玉歆也没有这玉的成色好。
那个木仙女本来趴在翡翠台上,兰生发射的珍珠玉石正打到她的发上,她便迷惑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发现兰生正傻傻地玩着黄金弓弩,就对兰生神秘地招招手,“二郞神,快来呀。”兰生正玩得起劲,恋恋不舍地放下黄金弓弩,踯躅地向前。刚到近前,忽然迎面溅出一盆水来,迸入眼中。兰生揉着眼睛,心中骇然:这又是整哪门子的幺蛾子兰生再不敢上前。
木仙女硬拉着他来到翡翠台前,对着那玉盆笑嘻嘻地说道:“阿朱阿紫,我不在家,你们乖不”但见碧幽幽的玉盆里哗哗游着两条一红一紫瘦小的锦鲤鱼,长长的胡须甩呀甩,对着木仙女和他大口呼吸着。玉盆底下雕着重瓣红莲花,美轮美奂。
木仙女从怀里摸出半块馒头一点一点剥给它们吃。两条鲤鱼扑腾着接食物,又溅得兰生一脸的水。木仙女给逗得咯咯直乐。兰生抹了抹一脸的水,也不觉憨憨地同她笑在一处。
“在玩什么呢这么高兴”兰生和木仙女一回头,但见一人似朗月清风扶着珠帘笑吟吟地站在玄关处,正是那昊天侯。他换了身青衫,头发也松松地插了根银簪子,身上少了几分高居庙堂的威仪,倒像邻家清澈似水的青年书生。兰生这才想起到现在他都没来得及向昊天侯行礼,赶紧趴在地上。昊天侯朗笑着虚扶一把,“二郎神不必多礼。”兰生闹了个大红脸,正在分析当时的情况,昊天侯却再不理他,径直走到木仙女那边,微微俯身,同她一道看着那一红一紫两条鲤鱼。
木仙女乱七八糟地讲着阿朱阿紫的故事,什么阿朱抢了阿紫的食物,阿紫就生气了,用嘴咬阿朱的屁股什么的。兰生听着听着就打哈欠了,可是那昊天侯却津津有味地听着,嘴边一直挂着清浅的微笑,不时点头附和,偶尔还点评一两句,眼神异常柔和,一点也没有厌烦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昊天侯看了看天色,正要开口,那个木仙女忽然开口叫道:“咖啡,把牌拿来,我要玩牌。”一个面色偏棕的壮实女仆冷着脸进来,却直瞧着昊天侯的眼色,得到首肯,便出去取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牌进来。木仙女拉着兰生坐在她身边,嚷嚷着给他讲解玩牌的规则。“牛排,你来同龙君做对家。我同二郎神玩。”说着便爬到里屋的波斯羊毛毯上坐下。又一个异常粗壮的黑脸大汉跑了进来,还是看着昊天侯,也不言语。昊天侯微微一笑,那人便恭敬地躬身坐在昊天侯的对面,四人席地开始了游戏。
这种纸牌游戏叫作“升级”,兰生明明从未玩过,但几局下来便掌握了要诀,虽然赢少输多,却渐渐入了迷。木仙女不时地耍赖,偷看昊天侯的牌,后者却总是微笑待之,从不拒绝。他似是非常熟悉这种游戏,熟稔地出着牌,然而那双天狼星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放在木仙女身上,像是一辈子看不够似的,又不停地问她渴不渴、饿不饿,眼中满是宠爱。
每赢一局,输者便要从身上掏出一物,算是“进贡”。轮到木仙女和兰生输了,木仙女只好使劲地搔着脑门,愁眉苦脸道:“青龙君你什么都有了,木仙女的进贡就算了吧。”兰生心想:你也不傻呀。
昊天侯朗笑出声,好一阵才收了笑容,明明是轻松的语气,目光却似穿透木仙女一般,“木仙子赏我那黄金弓弩便成了。”木仙女看了他几眼,然后满面心痛地走过去,将黄金弓弩拿过来,不舍地递予昊天侯。昊天侯弹了几下,低头思索了一阵,将那黄金弓弩递给张德茂,然后回头赞道:“木仙子果然是奇人哪。”木仙子依然傻笑着,兰生却发现她似乎笑得有些勉强,目光也有了一丝焦躁。
过了一会儿,凭着木仙女的作弊和兰生的聪慧,两人开始赢了。木仙女得意地问昊天侯要进贡,昊天侯便从怀中拿出一只璀璨耀眼的金刚钻手镯来,亲自握起木仙女的手腕,小心地戴了进去。
“这是最强大的法宝,”他细声安慰着,说得绘声绘色,“最近妖魔会来偷袭,木仙子一定要戴着青龙君送的法宝,可保平安,万万不要掉了。”木仙子眼睛发直地看着那只灿烂夺目的手镯。张德茂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侯爷,小姐该服药了。”木仙子猛然如受惊的小猫,从地上弹了起来,躲到兰生的身后,“不要喝,木仙子不要喝。”“木仙子乖,快来喝了这碗药,”昊天侯接过那碗药,柔柔笑着,向兰生走来,可兰生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冷笑,“喝完了你就不会病了。”“木仙子是仙子,仙子不会生病。”木仙子开始同昊天侯打着太极,两人绕着柱子转呀转,“这个药让木仙子不停地想睡,而且让木仙子越来越记不得自己是谁。”那个叫“咖啡”的女仆忽然闪电般地欺近,从身后一下子反手拧住了木仙女。可能用力过大,木仙女痛叫出声。“蠢奴才,下手怎么这么重”那药碗还是稳稳地端在昊天侯的手中,一滴未洒。那个女仆已被他一巴甩到墙根,口吐鲜血。张德茂欲上前,昊天侯对他淡淡一笑,眼神却是冷到极点,“德茂叔,你也下去吧。”张德茂张口欲言,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地拉了那个受伤的女仆退了出去,只余兰生、木仙女和昊天侯他们三个在屋中。
兰生隐约觉得不对头,正要退出,那昊天侯的俊脸已来到眼前。兰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他的肩胛已被生生钉入两枚细亮的银钉,牢牢地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兰生只觉钻心的痛传来,又惊又怕,放声大叫:“救命啊,你为何害我”木仙女看着兰生大声惨叫起来,眼中无限地恐怖慌乱,口中喃喃自语道:“妖魔妖魔。”“乖,四妹,”昊天侯的笑容还是像春风一样的和煦,对着那木仙女极温柔地道,“天快亮了,你快来喝了这碗无忧散,睡个好觉,不然你这二郎神便要死在盘丝洞中了。”“妖魔现身了、妖魔现身了。”木仙女看着兰生疯狂地大叫,“二郎神快救救我,妖魔要杀我。”兰生自顾不暇,大哭道:“为什么我要碰到你们这些紫眼睛的丧门星啊。”他忍痛求道,“求侯爷饶命。小僧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四妹,别装了。这一年多来,你压根就没有喝这无忧散,”昊天侯却根本不理兰生,只是叹声道,“你知道这满屋子的好东西,若是明着赏人,二哥定会起疑,于是这一年多来你便一刻不停地造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装疯卖傻随意乱扔这些个玩意,借机贿赂这些下人,乘他们一不注意,便将药洒了。”一声轰隆的惊雷响彻寰宇,紧跟着金色的闪电划过长空,闪过屋脊。窗外猛地传来阵阵惨叫,似是那个健壮的牛排发出来的。
兰生骇然扭头,透过纱窗,闪电将狰狞的人影拉得长长的,无数的人影闪动间,刀影斧声,声声惊心,和着隆隆的雷声,欲将人的心魂骇碎。木仙女的贝齿咬破了嘴唇,散乱的眼神却渐渐清晰起来。
“四妹,那些人好歹也侍候了你一年多了,今日为你而死,你也该反省反省。”宋明磊满口温言,像是谆谆教导着的长者,人却一步不停地走向他的四妹,褐色的药汁没有半点洒泼,泛着恶心的光泽,“二哥知道你一向心地纯良,所以还是喝了药,二哥答应你放这个小和尚回去,好吗”兰生如听天籁,忍痛点头如捣蒜,“这位女施主,你还是听侯爷的话,乖乖喝药吧。”“放他回去”木仙女喃喃道,“想必是浑身插满钢钉,变成个行尸走肉的人偶,你才会放他回去吧”兰生立时心脏停跳,白着一张小脸,抖在那里。
昊天侯整个人隐于黑暗中,唯有天狼星般漂亮的眼瞳悠悠向兰生瞟去,在兰生看来却如金刚经中的厉鬼之眸,“整整一年了,四妹,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二哥,其实你不用把那些伺候我的人全处决了。他们确然对你尽心尽责,每月喂药,”那个木仙女冷哼一声,一改无知的白痴样子,闪电的厉芒照进窗棂,照见了那双清亮的紫瞳,它们正湛湛有神地盯着昊天侯,“你让他们拿着那些金银珠宝来哄我喝药,我便做些小玩意哄他们开心。他们中有些人虽然贪财好利,但总算对你和你背后的明家忠心耿耿,那每月一次的无忧散,我能逃则逃,却终不能完全逃脱,是以疯傻的时候,远多于清醒。”“看看,你老老实实的,那些人不就不用死了吗”昊天侯无限惋惜地走向她,眸光闪处,一片冷冽,“无忧散常人只要连服三剂,便五感昏聩、意识不清,你喝了一年多,却清醒如常,想必是你胸前的紫殇也起了些作用,让你记起前尘往事罢了。”“宋明磊,杀人不过头点地,”木仙女扶着一旁的翡翠台,恨声道,“更何况我们是生死相许的结义兄妹,你何苦这样折磨我,一刀杀了我岂不痛快”“这样有什么不好呢,我的好四妹”昊天侯轻笑出声。闪电过处,愈加显得他笑颜魅惑动人,“二哥早就对你说过,既入了原家,便入了这浊世中最肮脏的地方,我们活着都太痛苦,喝了这无忧散,便能忘情弃爱,做个永远最快乐的木仙女。二哥化作青龙君永远护你爱你,你说说这有什么不好”那木仙女也学着他仰头干笑几声,冷冷道:“二哥不用说得这样好听,也许原家是浊世泥淖,毁人无数,可是二哥不觉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比原家更甚吗你可曾想过你害得碧莹这一辈子生不如死、悔痛终生而你留着我,无非是威胁那个人不要说出你肮脏的秘密罢了。”“花西夫人果然聪慧过人。人人都说二哥我是诸葛再世,却不知,花木槿才是我们小五义中的魁首,智者中的智者,是我宋明磊的知己。从小到大,也只有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昊天侯点头赞道,一拂袖袍,风流无双,“若是没有四妹,这一年多来,我如何能过得这样太平”
兰生大惊。莫非这个怪异女人是天下闻名的花西夫人黄两镇再遥远偏僻,踏雪公子同花西夫人的忠贞情事却依然传得到那个最闭塞、最古老的边陲小镇。那时兰生虽小,但向来敏感脆弱的少年之心却已然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甚至为此落了一时半刻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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